我站在校场中央,铠甲未整,手中还握着那囊水。老将军的话像铁钉砸进地缝,没留半点回音。子时点兵——四个字悬在头顶,沉得压肩。我没动,也没问,只是将水囊递还给军吏,他接过去时指尖碰了下我的手背,凉的。
我转身往营区深处走。演武台的影子被日头踩断,身后议论声渐渐淡去。走过一排兵器架,铁器排列整齐,刀刃朝外,映着斜阳泛青。我正想绕过练刀桩,忽听一声大笑从背后炸响:
“好一个‘赤鹰展翅’!这调度有胆有谋!”
我猛地回头,见一人立于木桩阵前,黑甲裹身,肩上斜扛一把宽刃大刀,刀柄缠着粗布。他两步跨来,脚步落地如夯土,目光直直盯住我,不等我开口便道:“方才你在台上定策,我在外围看得真切——临危不乱,调度如棋,了不得!”
他声音洪亮,字字撞耳。我不答,只看着他。他也不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就是陆扬?刚入营那个?听说你使剑,十三式一气呵成,连老将军都点评了?”
“是。”我点头。
“痛快!”他猛地拍我肩膀,力道之重让我肩甲轻震,“我叫陈骁,副将,管这片营防。早看那些花架子比武腻了,今日总算见着个懂兵机的。”
他说话不绕弯,眼神敞亮,不像作伪。我略一放松,道:“临机应对罢了,未必真能奏效。”
“嘿!”他又笑,“你还谦?五千敌骑压境,十息定策,换别人早慌了神。你倒好,旗号一挥,三路调度清清楚楚,连包抄退路都想好了——这哪是临机?这是熟读战例、心里有谱!”
我略一怔。这话出自一个武夫之口,反倒透着几分锐利。
“你也研究过这类战况?”我问。
“当然!”他把大刀往地上一顿,双手撑刀柄,俯身凑近,“我带斥候探过北境三州地形,山谷走势、风向扬尘都记在脑子里。你说伏兵左坡、焚其辎重,那是掐咽喉;夜间火攻扰营,虚张援旗——这是攻心。妙就妙在,你不贪胜,先稳阵脚再图反击。这才是打仗,不是耍威风!”
我心头一热。这几句话,竟与我心中所想严丝合缝。
“你也觉得正面硬拼不可取?”我反问。
“那是送死!”他直起身,挥手一指远处营帐,“你看那边新兵营,十个有八个以为冲上去砍人就是勇猛。可敌人铁骑踏地而来,马蹄带风,尘土遮天,你站都站不稳,还打什么仗?阵型一乱,全军覆没。真正的勇,是能在乱中定局,让兄弟少流血!”
我盯着他。他眼中没有炫耀,只有炽烈的认同。
“你这么想,”我说,“那你一定吃过亏。”
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旁边兵器架嗡嗡作响:“好家伙,一眼看穿!三年前我带三百人追溃敌,一头扎进峡谷,结果两边滚石檑木砸下来——死了八十九个兄弟!从那以后,我宁可慢,也不冒进。”
他说完,忽然收声,认真看我:“你刚才在校场说‘诱敌以为我怯战’,这话……一般人想不到。你跟谁学的?”
“没人教。”我道,“只是觉得,兵无常势。敌人强,就让他以为你弱;你以为要赢,他反而设了套。所以不能按常理出牌。”
“对!”他猛地又拍我肩,“就是这个理!多少人死抠兵书,说什么‘以正合,以奇胜’,可什么叫正?什么叫奇?局势变了,正也能变奇,奇也能成正!你懂这个,就不只是会打仗,是懂打仗!”
他越说越激动,索性把大刀靠墙一立,拽起我就走:“走,别在这干站着。你刚来,人生地不熟,我带你转转。”
“现在?”
“当然!等晚上子时点兵,还不知什么事等着。趁这会儿,我把该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被他拉着往前走,脚步不由加快。他边走边说,语速快但条理清晰:“咱们这营分五区:校场操练、宿营歇息、炊事供粮、器械修缮、哨岗轮值。你现在站的是西校场,往东三百步是新兵宿营区,麻布帐篷二十列,每列住十二人。夜里按时熄灯,违令者关禁闭。”
他指向左侧一片低矮棚屋:“那是伙房,早午晚三餐定时开饭,米糙但管饱。若有伤员或体弱者,可去医帐领药汤。不过——”他压低声音,“厨头姓赵,爱克扣菜油,新兵常吃寡饭。你要实在咽不下,来找我,我让亲兵给你捎点酱肉。”
我又惊又笑:“你还管这个?”
“怎么不管?”他瞪眼,“兵要吃饱才有力气打仗。饿着肚子上阵,不是送死是什么?我当副将,不光管战术,还得管兄弟们的胃!”
我们继续前行,穿过两排营帐。士兵们有的在擦甲,有的在磨刀,见我们走来,纷纷抬头。有人认出我,低声议论:“那就是今天考核的新兵?”“听说老将军亲自点评了……”
陈骁不管这些,径直带我走到一处石井旁:“这是饮用水井,每日辰时、午时、酉时放水三次,由专人看守。切记别喝生水,去年有个新兵闹痢疾,差点没挺过来。”
他又指向井后一座高台:“那是夜哨台,每夜四班轮守,两人一组。若发现异动,立刻鸣锣三声。你今晚虽不用值勤,但也得记住方位,万一紧急集合,不能找不着北。”
我默默记下。他话多却不啰嗦,每一句都落在实处。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回头看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太热情?”
“有点。”我坦然道。
“哈哈哈!”他叉腰大笑,“实话告诉你,我平时不多话。可你不一样——你是真懂打仗的人。在这军营里,能说上话的没几个。大多数人只会喊口号、摆阵势,根本不懂战场瞬息万变。今天看你调度,我心里痛快,就像……就像憋了十年的话,终于有人接上了!”
他说到这儿,语气忽然低沉:“我在这营里五年,带过三百兄弟。死的死,散的散。有些人临死前还在喊‘冲锋’,可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冲。我不想再看到那种场面了。所以——”他伸手重重按在我肩上,“你要是真想干一番事,我陈骁,跟你并肩!”
夕阳正斜照营区,铠甲映出淡淡金光。他站在我面前,魁梧如山,眼神灼热。
我看着他,缓缓抬手,握住他按在我肩上的那只手。
“好。”我说。
他咧嘴一笑,松开手,转身继续往前走:“走,我再带你去看看修械坊。你那把剑,虽利,但护手略松,久战易脱。趁现在,让他们加固一下。”
我们并肩而行,脚步踏在夯实的土路上,发出沉实声响。营帐两侧,炊烟袅袅升起,饭香随风飘来。一名老兵端着陶碗走过,见陈骁点头致意,又瞥了我一眼,嘴角微动,似有话说。
陈骁刚要开口介绍,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我们同时回头,只见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手中紧攥一块铜牌,脸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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