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岳与梁胖子踏上前往青岛的牛车,而陈晴与老旱烟的渔船消失在海平面上的同时,位于青岛市区一栋可以俯瞰整个汇泉湾景色的高层建筑顶楼,一场关于他们的情报风暴,也正在汇集。
房间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排排精密的、正在无声运转的钟表,以及一张巨大的、铺着黑色丝绒的会议桌。“钟表匠”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灰色西装,正背对着他的下属,用一块雪白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枚刚刚拆解开来的、结构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古董怀表机芯。
他的一名心腹,代号“阿勇”的年轻人,正恭敬地站在他身后,以一种被严格训练过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汇报着刚刚从各个渠道汇总来的情报。
“老板,我们收到了两条来源不同,但指向同一目标的最新情报,这两条情报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矛盾。”
阿勇的声音在安静得只能听到齿轮啮合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情报一,来自南边那个最贪婪的情报贩子‘老九’的渠道。我们安插在他那里的线人回报,‘老九’最近正在兜售一份标价极高的匿名情报,内容是关于我们在皖北化工厂和山东沿海的所有行动,都遭到了不明势力的精准打击,损失惨重。根据线报,这份情报目前已经被金先生的老对头‘红船会’高价买走,红船会近期在公海的活动变得异常频繁,似乎正抓住这个机会,策划着针对金先生的某些大型行动。”
钟表匠擦拭机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听到的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阿勇咽了口唾沫,继续汇报:“情报二,来自于刚刚从沙门村侥幸逃回来的王忠(王老板)和阿伦。根据阿伦的抵近观察和最终判断,那个沙门村是一个极度排外、并且拥有强大宗族凝聚力的封闭渔村。他认为,林岳等人只是恰好选择躲藏在了那里,并且利用了当地复杂的宗族势力作为天然的屏障。阿伦的结论是,林岳的团队被困在那个与世隔绝的村子里,几乎不具备主动向外界传递情报、或是与我们进行更大范围博弈的能力。”
汇报完毕,阿勇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困惑:“老板,这两份情报是完全矛盾的。如果阿伦的判断是正确的,林岳他们被困在渔村里动弹不得,那么……‘老九’手上那份能够精准挑动‘红船会’神经的详细情报,又是从哪里来的?会不会是除了我们和林岳之外,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故意搅浑水,想坐收渔利?”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钟表匠终于擦完了手中最后一片齿轮,他将那片薄如蝉翼的金属件小心翼翼地放回丝绒垫上,然后缓缓转过身。他没有立刻回答阿勇的问题,而是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前,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深邃地俯瞰着窗外那片被万家灯火点缀得如同星河般的城市夜景。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着一场跨越空间的无声对弈。良久,他才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宛如精密仪器运转般的语调,开始了自言自语般的分析。
“要解开这道题,首先要了解出题人。这个叫林岳的年轻人,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脑海中,仿佛闪过了皖北那座被冲天烈焰吞噬的化工厂的画面。
“他是一个骨子里的赌徒。”钟表匠的声音平静而笃定,“在化工厂,他敢于用自己和同伴的性命作为赌注,引爆整个工厂来与我们的一支精锐小队同归于尽,这说明他绝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在他的决策逻辑里,只要回报足够大,他可以押上包括自己生命在内的一切筹码。”
接着,他的思绪又转到了林岳从包围圈中声东击西、巧妙逃脱,再到如今挑拨“红船会”与金先生火拼的这一系列事件上。
“他还是一个可怕的学习者。”钟表匠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从最开始简单粗暴的同归于尽,到后来利用地形和心理的声东击西,再到如今,他竟然已经学会了‘驱虎吞狼’这种更高级的谋略。他的成长速度,远超我们的预估。这同样也说明,他的身边,有了一个更高明的‘棋手’,在指点他,或者说,在与他进行互补。那个破解了星图密码的女人,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颠覆了阿伦全部结论的判断。
“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一个主动的攻击者。”钟表匠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一个真正的赌徒和攻击者,是绝对不会满足于永远躲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渔村里,坐以待毙、苟延残喘的。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冲破棋盘的束缚,从一枚任人宰割的‘棋子’,变成一个能够与我们对弈的‘棋手’。所以,主动散布情报,挑拨离间,将水搅浑,为自己创造生机,这绝对是他会做、也必须做的事情。”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一脸震惊的阿伦,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所以,情报没有矛盾。这两份情报,恰恰是相互印证的完美证据链。”
“正因为他被困在一个封闭的渔村里,他才更需要一个像梁胖子那样的‘信使’,替他去外面的世界办事。也正因为他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足够可信的渠道来散布情报,他才会找到‘老九’那样贪婪但又高效的情报贩子。”
“阿伦,他只看到了第一层,他看到了林岳被困在村里的‘形’;而林岳,他早已经想到了第三层,他利用了自己被困的‘形’,作为迷惑我们的保护色,暗中却完成了借刀杀人的‘势’。这盘棋,他下得比我们想象中要好。”
阿勇听得瞠目结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在老板这番抽丝剥茧的分析之下,那个原本模糊不清的对手形象,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可怕。
然而,钟表匠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近乎愉悦的兴奋光芒,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智力上的高度满足感。
“有趣,真的很有趣。”他走回桌边,拿起另一枚更加古老的钟表机芯,“他一直在被动地拆解我给他布下的局,现在,他终于学会主动给我出题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他失望。作为前辈,我应该主动给他出一道更难的题。”
他抬起头,对阿勇下达了一连串冷静而精准的指令。
“第一,去准备一样东西。”他的手指在丝绒垫上轻轻一点,“准备一面战国时期的‘素面陨铁镜’。记住,我要最高仿的赝品,但是,制作镜子的材料,必须是货真价实的陨铁。找我们最好的工匠,用最顶级的做旧手艺,让它看起来比真品还要真。但是,必须在镜子背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用激光微雕技术,留下一个只有在五十倍以上的放大镜下才能看到的、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编码。我需要一个只有顶尖高手才能看出的破绽。”
“第二,写一张‘请柬’。”钟表匠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匿名联系‘老九’,让他发布一个公开的悬赏。就说,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神秘买家,手上有一面刚刚出土的‘战国素面陨铁镜’,怀疑与传说中的秦代方术有关。现重金悬赏,想请一位真正精通‘北斗星官’舆图和‘秦代方术’的北派顶尖高手,来帮忙掌眼鉴定。鉴定地点,就在三天之后,青岛的海泊桥鬼市。”
“赏金务必要高!”他加重了语气,“高到足以让整个山东乃至周边省份所有听到风声的江湖人,都眼红心跳,趋之若鹜。”
阿勇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终于明白了老板的意图。
钟表匠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悠然说道:“林岳的最终目标,是金先生手中的‘照骨镜’。而我们这面专门为他定制的‘陨铁镜’,以及悬赏信息里特意提到的‘北斗星官’和‘秦代方术’,对他来说,就如同是沙漠里旅人眼中的绿洲,是无法抗拒的致命诱饵。只要他还想继续追查下去,只要他还在山东境内,只要他听说了这个消息,他就一定会来。”
“他以为自己即将踏入的是一个充满机遇的鬼市,以为许薇是他可以争取的盟友,以为这块陨铁镜是天上掉下来的线索,但他不会知道,那所有的巧索,其实都只是指向同一个终点。”
钟表匠拿起那枚修好的怀表,轻轻合上表盖,清脆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仿佛是命运的宣判。
“那是我给他发的‘请柬’。我会在海泊桥,为他搭好一个最华丽的舞台,然后……静静地等待我们这位主角的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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