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毫无征兆地在海面上大了起来。
老旱烟驾驶的渔船,在距离那片被当地渔民视为禁忌的“龙王七星岩”还有数海里时,就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海域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脾气”。海水不再是澄澈的蔚蓝,而是呈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墨绿色,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潜藏在水面之下。
海面上,七座巨大的、饱经海风侵蚀的黑色礁石,如同七根狰狞的獠牙,突兀地刺出海面,排列成一个近似于北斗七星的诡异步局。而围绕着这七座礁石,海面下的暗流变得异常汹涌,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肉眼可见的危险漩涡,即便是老旱烟这样经验丰富的老船长,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渔船,避免被卷入其中。
“邪门,真是邪门了……”老旱烟紧紧握着船舵,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凝重,他指着远处翻滚的海面,对身旁的陈晴说道,“陈丫头你看,这片海域根本就不讲道理。我们村里祖祖辈辈都说,这里是‘龙王爷的寝宫’,下面镇着吃人的‘海怪’,任何下水的渔民,甭管水性多好,都是有去无回。”
陈晴没有理会那些神神道道的传说,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那台简易的、嗡嗡作响的声呐探测仪屏幕上。这台仪器是梁胖子从退役的军用勘探船上拆下来的,虽然老旧,但功能尚可。然而此刻,屏幕上反馈回来的信号,却是一片混乱不堪的雪花和扭曲的线条。
“旱烟大爷,你说的没错,这里的海域确实不正常。”陈晴的眉头紧紧蹙起,她指着屏幕上一片红色的、代表着磁场异常的区域,凝重地分析道,“这里的地磁信号受到了极强的干扰,声呐根本无法精确绘制出水下的地形图。但从那些断断续续的信号反馈来看,这七座礁石的下方,水下结构极其复杂,不仅遍布着大量深不见底的海蚀洞和岩石裂缝,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水流完全不符合正常的水文规律,就仿佛……就仿佛海底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无形的东西,在周期性地‘呼吸’,扰动着整片海域的磁场和水文结构。”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那七座如同墓碑般矗立在海中的巨岩,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心凉的结论:“这里的海底环境,比我们之前预估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危险千百倍。在没有专业的氦氧混合气深潜设备和水面支援母船的情况下,任何人贸然下潜,都和主动跳进绞肉机里没什么区别。”
几乎是在陈晴做出判断的同一时间,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连云港,梁胖子正将最后一批采购到手的、用来伪装成“海洋勘探员”的专业设备,装上即将开往青岛的货车。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他正准备跟杂货铺里那个如同老狐狸一般的老九告辞,却被对方叫住了。
老九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懒散模样,他从柜台下方摸出一张刚刚用电报机接收、打印出来的薄薄的纸条,随手递给了梁胖子,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莫测的光芒。
“胖小子,临走前,替我给你家那个年轻的把头带句话。”
梁胖子疑惑地接过纸条,只见上面用铅字打印着一行行令人心跳加速的文字:
“重金悬赏:寻北派高人,断代掌眼。传世之宝,战国素面陨铁镜一面,疑与秦代方术、北斗星官舆图有关。有意者,三日后,青岛海泊桥鬼市,‘高家老当铺’见。凭此信物,价高者得!”
梁胖子的瞳孔骤然收缩。
“战国素面陨铁镜”!“北斗星官”!“秦代方术”!“海泊桥鬼市”!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根根精准的针,不偏不倚地扎在了他们此行最敏感、最核心的神经上。这已经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这简直就是一份明明白白、专门为他们量身定做的邀请函!
“老九爷,这……”梁胖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老九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慢悠悠地说道:“这饵已经明明白白地撒到你家把头的嘴边了,吃不吃,让他自己掂量。不过,我老九作为中间人,也得提醒你一句:这世上的道理,从来都是越香的饵,那后面的钩子,就越锋利。是福是祸,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梁胖子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条,只觉得它烫手无比。他心中又是惊喜又是惊骇,再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匆匆道了声谢,便立刻转身,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致命的“鱼饵”,传回到林岳的手里。
夜。
诊所里,那盏昏黄的油灯,将林岳独自一人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对讲机里,沙沙的电流声接连响起,两个截然不同、却又都指向同一个困境的情报,先后从遥远的海域和城市,传到了他的耳中。
“……水下环境极度危险,强行下潜,就是送死……”这是陈晴冷静而不容置疑的专业判断。
“……战国陨铁镜,海泊桥鬼市,钟表匠在下套……”这是梁胖子转述老九警告后,他自己的惊骇推测。
林岳将两份情报综合在一起,摊开在桌面上那张青岛市的地图上,陷入了长久的、几乎凝固般的思考。
油灯的火苗,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不停地跳动。
他的脑海中,一场无声的、激烈的博弈正在上演。
“七星岩的水下情况,比想象中复杂万倍。旱烟大爷的经验和陈晴姐的科学仪器,都证明了强行下水只是徒劳无功,甚至会把命都搭进去。要破解那里的‘龙王寝宫’,我们需要更专业的设备,更关键的是,我们需要一个真正懂得古代机关、并且擅长在极端环境下进行精密修复的顶尖人才……”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了地图上“青岛”那两个字。
“‘画皮’许薇……那个顶级的文物修复和伪造专家……她就在青岛。”
紧接着,他的手指,点在了那张从连云港传回的“悬赏令”传真件上。
“‘战国素面陨铁镜’……‘海泊桥鬼市’……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巧合到了愚蠢的地步。这根本不是什么天降的机遇,这是钟表匠算准了我会为了许薇而来青岛,特意为我布下的一个局。他想用这面镜子,把我从暗处引到明处,引到他早已布置好的、青岛这个属于他的主场里。”
林岳的嘴角,却在此时,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满了逆反意味的弧度。
“但是……但是,他如此大费周章地布下这个陷阱,也恰恰暴露了他自己最大的弱点,和他最急迫的需求!他们也需要许薇,他们也需要许薇的技术,去修复某件比这面‘陨铁镜’重要千百倍的‘关键信物’!这说明,他们也并非无所不能,他们同样有自己的短板!”
“所以,这既是为我准备的陷阱,但同时,也是我唯一能够接触到许薇、并且当着钟表匠的面,将她从一个潜在的‘敌人’,变成我们生死与共的‘盟友’的、唯一的机会!”
“既然他想让我入局,那我就偏要入这个局!”
“既然他想看我怎么演,那我就演一出更精彩的戏给他看!”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将计就计”计划,在林岳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不再有丝毫的犹豫,猛地拿起桌上的对讲机,按下了通话键。他的声音,通过电波,清晰而又坚定地传到了那艘正在危险海域中颠簸的渔船上,也传到了每一个团队成员的耳中。
“勘探任务,立刻暂停!”
“旱烟大爷,陈晴姐,你们立刻返航!”
“所有人员,收整行装,准备向我们的下一个目标——青岛,全速转移!”
林岳的这道命令,就如同一声惊雷,标志着整个团队在沙门村这个避风港中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的阶段,被彻底画上了句号。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一场围绕着传说中的“画皮”许薇和那面真假难辨的“赝品陨铁镜”,所展开的、更加凶险、也更加复杂的巨大迷局,其帷幕,即将在青岛那座繁华与罪恶交织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海滨城市,被正式拉开。
沙门村的灯火,在他们身后一盏盏地黯淡下去。
而在东方,那座名为青岛的城市的万千霓虹,正如同一个巨大而华丽的、闪烁着致命诱惑的陷阱,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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