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分两路的行动方案被最终确定下来之后,诊所里的气氛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那种大战来临前的喧嚣与争论都已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各自准备的忙碌,以及弥漫在空气中那股淡淡的、属于离别的伤感。
深夜,海风带着微凉的湿意,轻轻拂过沙门村。
林岳独自一人坐在海边那块熟悉的礁石上,他没有看天上的星辰,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在月光下泛着鳞光的、一起一伏的海面。明天一早,他和梁胖子就要踏上前往青岛的未知旅途,而陈晴和老旱烟,则要驶向那片象征着希望与危险的“龙王七星岩”。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陈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一个小巧的、用深绿色防水油布精心缝制的包裹,递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什么?”林岳有些意外。
“一些可能会用得上的小东西。”陈晴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很轻,她没有看林岳,目光也投向那片深沉的大海。
林岳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包裹。包裹不大,只有巴掌大小,但里面的东西却让他心中一暖,每一件都凝聚着制作者的巧思与关怀。
那是一小瓶被装在密封玻璃瓶里的、呈现出深褐色药膏状的东西。林-岳认得,这就是孙先生的独门金疮药,但这一小瓶,颜色更深,质地也更细腻,显然是陈晴用现代医学的提纯方法,重新萃取和浓缩过的,药效只会比原来的更强、更快。
药膏旁边,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火柴。但林岳拿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火柴的木杆中间是中空的,里面藏着一根比绣花针还要细上几分的、闪着乌光的柔韧钢丝。这东西,在关键时刻,就是一把能打开无数枷锁的万能钥匙。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用锡纸包裹得严严实实、被压制得像块石板一样的高压缩饼干,以及一颗毫不起眼的、黑色的衬衫纽扣。林岳将纽扣放在手心,发现它的背面被掏空了,里面镶嵌着一小片被磁化了的、极其微小的金属指针。当他将纽扣放平,那根小小的指针,便立刻精准地指向了北方。
这不仅仅是一个应急求生包,这更是陈晴用她的知识、智慧和那份不轻易宣之于口的心意,为林岳打造的一道道护身符。
“青岛不比我们这个小村子,那里鱼龙混杂,人心险恶。”陈晴终于转过头,看着林岳,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两潭清澈的湖水,“这些东西,也许……能用得上。你……凡事都要小心。”
林岳紧紧地握着手中那个小小的包裹,只觉得它重逾千斤。他心中有千言万语翻涌,那些关于感激、关于担忧、关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最终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化成了一句最简单、也最真切的回应。
“你也是。”他看着陈晴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龙王七星岩’那边,海图上标注着极度危险,水下的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你和旱烟大爷千万不要逞强,记住你们的任务只是外围勘测。记得,等我回来。”
“嗯。”陈晴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并肩坐在那块冰凉的礁石上,听着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却没有丝毫的尴尬,反而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夜色与海风中悄然流淌,那是一种超越了普通队友、正在悄然发酵的、更加深厚的情感。
当林岳带着那份沉甸甸的温暖,回到诊所时,却发现孙先生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他推门进去,只见孙先生正坐在床边,似乎是在专门等他。
老人家的面前,放着一本用厚实的牛皮纸包裹着的、书页已经泛黄发脆的线装手抄本。
看到林岳进来,孙先生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将那本散发着陈年墨香和岁月气息的手抄本,郑重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你师爷,常万山,当年亲手抄录的《器术注疏》。”孙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林岳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双手,恭敬地接过了这本手抄本。入手微沉,他能感觉到每一页纸张都蕴含着非同寻常的分量。
他知道,师爷常万山是卸岭一脉近百年来,在“器械”和“武斗”方面造诣最高的一代宗师。
“这里面,没有‘掌眼断代’的功夫,也没有‘分金定穴’的本事。”孙先生看着林岳,眼神复杂地解释道,“这本册子,只记录了我们卸岭魁首一脉,三百年来所传承的,各种奇门兵刃的打造法门、机括暗器的使用心得、以及在各种极端环境下,近身搏杀的法门。你师父……你师父陆广义当年总说你心性跳脱不定,为人过于狠辣,怕你学了这些杀伐之术会走火入魔,所以这一部分,他一直都没有传给你。”
孙先生顿了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但你师爷常万山生前常说,本事这种东西,本身没有对错之分,关键要看是用在什么人手里,用在什么地方。你既然已经选择了要走这条最艰险的路,那就不能再赤手空拳地往前闯了。拿去吧,路上有空就看看。别……别辱没了你师爷和我们卸岭一脉的名头。”
林岳捧着这本薄薄的、却又重如山岳的《器术注疏》,只觉得一股混合着铁锈、鲜血和硝烟的杀伐之气,从指尖直透心底。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孙先生在这个时候,将这本代表着师门最高武力传承的秘籍交给他,其中蕴含的意义。
这不仅仅是一种托付,更是一种承认。
一种对他新一代卸岭“把头”身份的、最郑重、也是最终极的承认。
林岳没有说话,他只是将那本手抄本紧紧抱在胸前,然后对着眼前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辈,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黎明前,天色亮得最晚也最黑暗的时刻,两支队伍都已收拾好了行装。
码头上,老旱烟已经发动了那艘小型渔船的引擎,柴油机发出“突突突”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清晨中传出很远。陈晴站在船头,已经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工装,海风吹动着她的马尾,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岸上的林岳和梁胖子。
孙先生站在岸边,将两个装满了食物和淡水的包裹递给了即将远行的两人。
梁胖子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他接过包裹,冲着船上的陈晴用力挥了挥手,大声喊道:“陈丫头,你放心!我保证,一定把我们的把头囫囵个儿地给你带回来!”
一句话,让本来就有些伤感的离别气氛瞬间被打破,陈晴的脸颊在晨曦中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了头去。
林岳则没有开玩笑,他看着船上的老旱烟和陈晴,无比郑重地叮嘱道:“旱烟大爷,陈晴姐,七星岩那边,一切以安全为重!记住我们的约定,二十四小时保持对讲机开机,随时联系!”
“放心吧,把头!”老旱-烟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拍了拍胸膛,“这点风浪,还吓不倒我这把老骨头!”
四个人,两支队伍,在黎明前冰冷的海风中遥遥相望。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清楚,这一次的分离,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分头行动,更是对他们这个小团队凝聚力、执行力以及运气的一次巨大考验。
最终,林岳和梁胖子坐上了村里那辆唯一能通往镇上车站的牛车,在车夫的吆喝声中,牛车缓缓启动,两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通往外界那条蜿蜒小路的尽头。
几乎是同一时间,海面上,那艘承载着另一半希望的渔船,也调转了船头,在破晓的微光中,犁开一道白色的浪花,向着东方那片被标注为“龙王七星岩”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蔚蓝色海域,坚定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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