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江都城门大开。三支由西域、汉人人组成的万人队,高举着火把和刀枪冲出北门,呐喊着往魏军大营疾奔。
城墙上,数千突厥人张弓搭箭,严密监视着下方的动静。一旦有人转身或往四周逃离,立即射杀。突厥人认为,毕竟都是草原上的民族,他们的待遇要比西域人和汉人高一些。
魏营中鼓声急遽地响起,一支六千余人的队伍迅速披挂整齐,涌出营地后布好阵势静待敌军的到来。
秦戈很满意这支亲军的反应速度,比他当年训练出来的金戈营还要强上几分。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慌乱,甚至没有人发出半点额外的声响。
“文兄,当年这支军伍是怎样训练的?怎么能做到整齐划一又无丝毫差错?”秦戈好奇地询问身旁的文远征。
文远征面无波澜,淡淡地道:“严苛的纪律和绝对的服从,不需要太多个人的情感。”
秦戈心中一愣,泯灭数千人的情感,这个过程是多么的艰难和残酷。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慕容七七这时才集结陌刀军,匆匆赶到。
文远征一抬手,数千将士张弓搭箭,黑黢黢的箭簇微微向上。
当对方的人马即将进入射程,文远征要挥手下令放箭时,荒诞的一幕出现了。
对方的士卒纷纷丢下兵刃,脱去甲胄,边跑边大喊道:“不要放箭,我们投降。”“我们也是汉人。”“我是被强迫的,不要杀我。”
“速不该这是要逃。”慕容七七忙道。
“无妨,顾非和松风道长会跟上他们的。”秦戈道:“沐统领,你负责率本部兵马收押俘虏,待朱将军和焦将军他们到达后,再来与我们会合。”
“为什么是我?”慕容七七不满道。
“只能是你。”秦戈不容争辩。
“要不要干脆……”文远征做了一个往下挥刀的动作。
“不行。连年战火,到处都是满目疮痍,很多地方需要重建,这些人是最好的劳力。”秦戈道。
秦戈与文远征率领六千亲军往西疾驰。沉香寺之战中,他们俘获了数万匹蒙古战马,正好填补了“火马阵”损失的空缺。
蒙古马不以速度见长,但耐力极佳。除了中间休整和刷马鼻的一刻钟,两个时辰的狂奔,战马都没有大喘粗气。
除了马蹄声和兵刃撞击的“叮当”声,数千人静默得可怕。秦戈有些怀念以前与郭有乾、韦赞、曹寻还有顾非、张满仓等人行军途中的说说笑笑,互相打趣。
“国公爷,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有些不近人情?”一向沉默寡言的文远征主动开口道。
“没……没有。”秦戈矢口否认。
“当年文氏只是豫章九江的一个普通世家,自文皇后……也就是后来的太皇太后上位后,遭到了各方的嫉恨和打压,包括当年的高祖皇帝。”文远征徐徐道来:“为了自保,太皇太后下令组建了‘暗影卫’和这支兵马,要求是绝对忠心,绝对服从。而且必须要能打恶仗硬仗,还要打赢。不如此,很难达到太皇太后的要求。如果你觉得太过严苛的话,以后宽松些也未尝不可。”
文氏族长在将这支私军交给秦戈时,曾与文远征说过,以后他们的首领只有一个,那就是秦戈。对秦戈必须同样的忠心,唯他马首是瞻。文远征可不想与秦戈之间有什么隔阂。
“不必,真的不必。”秦戈忙道:“文兄,是我多想了,就这样挺好。”
文远征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破晓时分,秦戈终于与顾非、松风道长等人会合。据斥候回报,他们与蒙古后军的距离只有不到半个时辰。
秦戈将那三万杂牌军未战先降之事讲给众人听,松风道长哈哈大笑:“天佑我大魏啊,哈哈。”
埋灶做饭,吃饱喝足后,秦戈等人继续追击。
速不该此刻十分恼怒。他并不怕后方的追兵,他恼怒的是那三万平时正眼都不看的杂牌军,一箭未发就缴械投降;他恼怒的是两天之内,蒙古在沉香寺大败之事就传得天下皆知,沿途郡县的汉族官员和汉人仆从军,开始对他阳奉阴违,有的甚至躲了起来,避而不见;他恼怒的是当他的手下习惯性地去周边乡镇劫掠时,遭遇到了当地民众的激烈反抗,好几拨蒙古小队出去后便一去不复返。
这在以前是不可容忍的。如今的速不该只能在他的帅帐内劈砍着桌椅发泄怒火,连手下进贡的两个美貌女子都毫无兴趣。
有游哨来报:“大汗,魏军先锋离此地已不足一个时辰的路程。”
速不该将镶满宝石的长剑掷到地上,怒吼道:“刚停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又要逃跑?决战,和他们决战。本大汗堂堂天之骄子,哪能如此窝囊地一逃再逃。”
“大汗,汉人有句谚语:‘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名速不该的亲信劝道:“秦戈此人诡计多端,千万不要中了他的圈套。”
“秦戈……”速不该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
“大汗,请尽快做决定。”那名亲信继续道。
速不该面目狰狞,眼神闪烁,忽然他抬腿将身旁两名瑟瑟发抖的美女踢开,气急败坏道:“令燕都殿后,其余人等返回汴州,与魏军决一死战。”
燕都收到速不该的命令时,如坠冰窟。他手下这区区一万人,如何抵挡得了如狼似虎、士气高涨的数万魏军?唉,突厥人还是成了弃子。
当秦戈他们抵达这座不知名的县城外时,这支由突厥人组成的万人队举着数面白色的大旗,刀剑归鞘,未着甲胄,一副投降的态势。
燕都独自一人远远地伫立在阵前。
秦戈亦是单独催马走近。燕都连忙下马,抱拳道:“秦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秦戈冷冷地盯着他,不发一言。
“秦兄,其实在下也是……”未等燕都说完,一道白光闪过,他的头颅飞向半空,一腔热血急速溅出。
那道白光在空中一个盘旋,回到秦戈的手里,郭有乾兄弟、张路等人的大仇必须得报。
“只诛元凶,其余不论。”秦戈气沉丹田,朗声道。
已经拔出兵刃,准备拼死一战的突厥士卒闻言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某说话算话,从不食言。”秦戈继续道。能够招降,绝不死战,他的目标是速不该,没必要在突厥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和兵力。
突厥士卒都望向前方一位年老的千夫长,看得出他在军中的威望仅次于燕都。
战,必死;降,或许还有一条生路。秦戈此人一向声誉不错,应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许下诺言后再反悔。
“好,就信秦将军这一次。”那名千夫长将长刀扔在地上,沉声道。
秦戈令松风道长率义军处理俘虏之事,自己则与顾非不作逗留,往西急追。
“杀得好,这种叛徒当杀。”速不该在得知突厥万人队亦是不战而降,燕都被秦戈阵前斩杀后,悲怒交集道。
速不该急切地想抵达汴州据城而守,秦戈则是要拖住蒙古军的脚步,以待援军。
什么时候蒙古大军竟然不敢与魏军进行阵地战,而要依靠城墙的保护?速不该心里一片悲凉。一次大败,蒙古雄师昔日的凛凛威风便大不如前。
双方的距离逐渐缩短。魏军多自带干粮,减少了中途休整的时间。
沿途有不少汉族青壮男子意欲投军,甚至有地方豪强的私人武装想要整体加入,但都被秦戈等人拒绝。
文远征和顾非是看不上,秦戈则是怕他们扰乱军纪,反被其噬。
在距离汴州只有不到一天路程时,秦戈终于追上了蒙古后军。这是两支由察哈尔部族人组成的万人队,阵容整肃,旌旗猎猎,与先前遇到的突厥、西域、汉人的军队天差地别。
数日的一追一逃,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可表现出来的气势依然一个比一个强。或许这才是百战之师该有的特质吧。
“如何?”顾非低声问道。
“敌不动,我不动。大家都十分疲累,谁先动谁吃亏。”秦戈道:“反正也追不上速不该了,我们等得起,他们可等不起。”
蒙古的两名万夫长亦是同样的想法,只是他们更希望魏军早点进攻。
半个时辰后,数万人依然在寒风中对峙。后方的魏军将士开始埋灶做饭,将沿途魏国百姓送给他们的肉食,煮成一锅锅的滚汤,送往前方。
蒙古万夫长终于忍受不了魏军的蔑视,派出了两支千人队进行试探性进攻。可在几轮天机弩和魏弓的攻击下,他们只是丢下了几百具尸体,狼狈地回到阵中。
“他们应该追不上大汗了。要么撤,要么拼死一搏。”一名万夫长道。
另一名万夫长沉吟半晌后道:“撤的话,被他们追杀,能够到达汴州的儿郎最多不过三四成;如果搏命,或许有一线生机,可魏军有厉害的弓弩,更大可能是全军覆没。我年纪长点,不如由我挡住他们,你先后撤吧。”
“安答,万万不可。”年轻万夫长急道:“当初我们对长生天发过誓,要同生共死的,我怎么可能会抛下你独自求生。”
“我已有了孙儿,几个儿子也算成器。可你的孩儿还小,还有那几房年轻貌美的姬妾,如果没了你,你心里清楚他们的下场会如何。”年长的万夫长道。
“安答。”年轻万夫长眼含热泪道。
“快走,别啰嗦。”
蒙古阵形的异动尽收秦戈眼底。他们一动,秦戈马上作出了部署。
“呵呵,这是想留一部分死磕,其余人要逃。”秦戈冷笑道:“顾将军,率你部从左右两翼包抄。记住,无须与对方纠缠,一定要截住逃跑的鞑子。文将军,吩咐弓弩手准备,迎接敌军的冲阵。”
“得令。”顾非与文远征同时应道。
“儿郎们,给我冲啊。长生天会记住你们今天的英勇。”年长的万夫长见魏军也有变阵,马上挥舞着长刀,率本部的一万人往对面疾冲而去。
双方的距离只有一百多丈,疾驰的战马转瞬便进入射程。“噌噌噌”,凄厉的破空声随即响起。蒙古士卒一片片地栽落马下。
秦戈要来一张魏弓,搭上三根羽箭,将弓拉成满圆,瞄准对面的万夫长,松手攒射。
“嗡”的一声,羽箭瞬间便来到蒙古万夫长的面前。万夫长举刀格挡,将射向他面门的那支羽箭砸飞,另外两支羽箭擦身而过。
“呵呵,箭术也不过如此。”刚起了嘲讽的念头,万夫长忽觉身后两道劲风直刺后背。
“噗噗”,两支羽箭在空中画出半圆兜了回来,穿透他的甲胄和身体。
万夫长的身体一僵,从马上跌落。在失去生命前,他见到两支魏军迂回绕过他们,追上了他那年轻的安答。看来,他的计划被魏军看破,他们两人都没有逃过长生天的命运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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