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厂的更衣室里,工人们正对着工资袋窃窃私语。李建军把深蓝色的工资袋塞进工装内袋,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嘈杂中格外清晰。老张的声音突然拔高:“王磊那小子,跳到合资厂直接拿 4800!” 这话像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周围的议论,有人拍大腿,有人叹气,铁皮柜的关门声此起彼伏。
“建军,你不心动?” 旁边的小刘抖着自己的工资袋,“你技术比王磊扎实,去了至少 5000。” 李建军的指尖隔着布料摩挲工资袋的边缘,3800 元的厚度他摸得很熟 —— 比上个月多了半厘米,是涨薪后的新厚度。他想起秀兰早上塞给他的鸡蛋,在口袋里焐得温热,蛋壳上还沾着点鸡毛。
工具包的拉链突然硌到什么硬东西。他摸出来看,是张折叠的纸条,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是秀兰娟秀的字迹:“百货店选址:华强北巷内 3 号,房东说月租 1200 元,下午去签合同”。最后画着个小小的笑脸,铅笔的石墨在纸上泛着蓝,像片安静的海。
车间的广播突然响起,通知技术骨干去会议室开会。李建军把纸条塞回口袋,跟着人群往会议室走,工牌在胸前晃悠,背面的 “深圳电大” 校徽贴纸是秀兰上周帮他重新贴的,边角用透明胶带粘得整整齐齐。路过主任办公室时,听见里面在说 “王磊那边又来挖人”,他的脚步顿了顿,还是径直往前走。
会议室的长条桌上摆着新订单,日本客户要求的精度参数用红笔标着。李建军拿起图纸时,指尖不小心碰到王磊的空位 —— 那里还留着他常用的计算器,按键上的 “=” 号已经磨平。
他的目光落在图纸角落的 “交货期:60 天” 上,突然想起秀兰说的 “百货店的营业执照下周能下来”。李建军把图纸推回桌上,心想“电大还有俩月毕业,先拿到毕业证再说。” 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华强北的夜市在傍晚五点准时活过来。秀兰的袜子摊刚支起折叠架,就围上了几个下班的女工。天蓝色的尼龙袜挂在架上,像片流动的云,硬纸板价目表用红笔写着 “15 元 3 双”,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 是李建军教她用圆规画的。
“秀兰姐,今天有新款式不?” 穿电子厂工装的姑娘蹲下来,手指在袜堆里翻找。秀兰的记账本在膝盖上摊着,铅笔尖在 “今日销售” 栏写着 “56 元”,听见问话抬起头:“刚到的肉色丝袜,薄得跟蝉翼似的。” 她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截合同,“百货店租赁合同” 几个字被风吹得掀动。
李建军走到摊前时,秀兰正给顾客找零钱。硬币在她掌心叮当作响,其中枚壹角的边缘缺了块,是上周他帮她修货架时,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枚。“收摊了?” 他的声音被夜市的喧嚣盖了一半,伸手去解折叠架的卡扣,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像被静电打了下。
“等这单结完。” 秀兰把最后双袜子递给顾客,记账本上的 “156 元” 被红笔圈了圈,“比昨天多卖 24 元,够交三天房租了。” 她突然用账本拍他胳膊,“刚才听王磊说,你工资 3800?” 李建军点点头,看见她眼里的光暗了暗,又亮起来,“比上回涨了 500 呢,真好。”
收摊的动作配合得越来越默契。李建军扛起折叠架,秀兰拎着装袜子的蛇皮袋,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老长,偶尔交叠在一起。“王磊说他天天加班到凌晨,” 秀兰的鞋跟踢到块石子,“上个月奖金被扣了一半,就因为设备出了点小毛病。” 她的手指在蛇皮袋的提手上打了个结,“咱不跟他比,安稳最重要。”
巷子口的炒粉摊冒着热气。李建军把折叠架靠在墙上,摸出钱包:“吃加蛋的?” 秀兰按住他的手,从帆布包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早上蒸的,还热乎。” 她的指尖在他手心里划了下,像在写什么数字,“百货店的货架看好了,一组 280 元,咱先买三组,够摆袜子就行。”
李建军突然抓住她的手,馒头从她手里滑出来,滚在地上沾了层灰。“别摆摊了,”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却异常清晰,“我这 3800 元工资,够咱俩人花了,你不用这么辛苦。” 秀兰的脸腾地红了,从地上捡起馒头,拍掉灰递给他:“傻样,百货店开起来,说不定比你工资还高。”
话虽这么说,她的手却攥得更紧了。两人并肩往出租屋走,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帆布包里的合同偶尔发出窸窣的响。路过三娃的配件行时,看见瘸腿老板正用烙铁焊电路板,火星溅在 “三娃电子配件行” 的招牌上,把 “娃” 字的最后一横烧得更亮了。
“明儿去签合同?” 秀兰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李建军点点头,感觉她的手在轻轻发抖。“我算过了,” 她的脚尖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百货店每天赚 150 元,一个月就是 4500 元,比你工资还多 700 呢。” 她突然停下来,仰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她眼里,像撒了把星星,“到时候我养你呀。”
李建军突然笑起来,把她的手往自己胳膊上挽了挽。夜市的霓虹灯在他们身后闪烁,像条流淌的河。他想起会议室里的沉默,想起王磊的高薪,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秀兰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划着,这次他看清了,是 “一起” 两个字,比任何薪资数字都更让人踏实。
回到出租屋时,秀兰把合同铺在桌上。“华强北巷内 3 号” 的地址被她用红笔标了圈,旁边写着 “1990 年 6 月 8 日开业”。李建军摸出工资袋,3800 元的纸币在灯光下泛着粉,他把钱塞进秀兰手里:“这月工资存起来,算开店的启动资金。” 她却把钱推回来,铅笔在合同背面写 “我们的店”,字迹温柔得像晚风。
窗外的夜市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收摊的小贩在收拾东西。李建军看着秀兰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突然觉得 3800 元的工资也好,4800 元的高薪也罢,都不如眼前这盏灯下的身影重要。他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铅笔在纸上划出道长长的线,像条通往未来的路,安稳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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