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头角的晨光刚漫过铁丝网,赵老四的本田摩托就卷着尘土停在电子厂门口。车后座用尼龙绳捆着三台松下录像机,黑色外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边角贴着的 “香港制造” 标签被露水浸得发皱。“建军,搭个顺风车?” 他摘下头盔,金戒指在车把手上划出道亮痕,“带你去中英街开开眼。”
李建军刚下班,工装口袋里还揣着车间的考勤卡,上面 “全勤” 两个字被红章盖得醒目。他望着摩托车后座的录像机,金属外壳反射的光正好照在自己工牌上 ——“技术部 李建军” 的塑料字牌边角已经磨圆。“不去了,” 他往宿舍方向走,“秀兰说今早去看货架。”
“怂货!” 赵老四的摩托轰鸣着追上来,车把几乎蹭到他的胳膊,“知道这三台能赚多少不?1500 元,够你干半个月!” 他突然压低声音,“海关的张哥是咱老乡,带货过关跟玩似的。” 录像机的包装盒在颠簸中发出咔嗒声,像某种诱人的倒计时。
宿舍的铁皮门刚拉开条缝,就被赵老四用脚抵住。“就去看看,不买总行了吧?” 他往李建军手里塞了个肉包子,猪油从纸里渗出来,烫得手心发麻,“三娃也去,他想淘台示波器。” 李建军咬了口包子,突然想起秀兰昨晚在他账本上写的:“百货店装修预算:5000 元”,字迹旁边画着个存钱罐。
中英街的牌坊下挤满了人。穿海关制服的工作人员在检查通行证,红蓝相间的章盖在纸上,像枚醒目的警示。赵老四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绕到侧门,给守门的递了包红塔山,铁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股混合着香水和海水的味道涌出来。
香港侧的店铺里,走私货堆到了天花板。索尼随身听摆在最显眼的柜台,标价 “800 元 \/ 台”,比深圳百货公司的 1680 元便宜一半还多。老板是个秃头男人,用粤语夹杂着普通话喊:“带过关只要加 50 元,保你安全!” 计算器在他手里噼啪响,数字 “850” 跳出来时,李建军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柜台玻璃下还压着张照片,几个穿工装的人举着走私货笑,其中一个的工牌隐约能看出 “电子厂” 字样。
“怎么样?” 赵老四拿起台银色的随身听,耳机线在指尖绕了两圈,“给秀兰带一个?她摆摊时能听歌解闷。” 李建军的手刚碰到机器外壳,就摸到口袋里的硬纸 —— 是秀兰画的百货店平面图,铅笔标着 “货架区:3 组 x280 元 = 840 元”,墨迹被汗水浸得发蓝。他突然想起秀兰说过,上次有顾客用走私表换袜子,戴了三天就停了,“咱要做长久生意,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他突然把随身听放回柜台,塑料外壳与玻璃碰撞的脆响在喧闹中格外清晰。“不了,” 李建军往门口走,“三娃还在外面等着呢。” 赵老四追出来时,他已经穿过牌坊,深圳侧的阳光落在身上,比香港店铺的冷光暖和多了。
三娃的瘸腿搭在自行车前杠上,手里转着个电阻:“就知道你不会买。” 他的板车停在树荫下,车斗里堆着半箱旧电容,“刚才看见海关的车往这边开,赵老四那三台录像机,悬了。” 李建军摸出秀兰的平面图,发现背面还有行小字:“乳胶漆要环保的,贵点没关系”,突然觉得口袋里的纸比任何走私货都珍贵。
秀兰的出租屋在黄贝岭村深处,楼道里飘着各家的饭菜香。李建军推开门时,她正趴在缝纫机上算账单,布料在脚下堆成小山,都是准备做百货店窗帘的碎花布。“回来啦?” 秀兰的铅笔在纸上划了道线,“你看这组货架,280 元还送挂钩。” 缝纫机的踏板边放着个铁皮盒,里面是她攒的硬币,已经堆到了盒口。
搪瓷碗里的排骨冒着热气,是秀兰特意托同乡从菜市场带的。她往李建军碗里夹了块带脆骨的,自己却啃着边上的肉筋:“三娃说你去中英街了?” 筷子在碗沿顿了顿,“他今早修海关的对讲机,听见说扣了二十箱走私货,全是录像机。有个陕北老乡被抓了,说要罚 5000 元,正哭着呢。”
李建军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排骨上的油滴在桌上,晕开小小的圆点,像海关印章的形状。“就去看看,啥也没买。” 他把平面图摊在桌上,指尖划过 “收银台:400 元” 的字样,“这钱咱得自己赚,花着踏实。” 桌角的铁皮盒里,硬币被秀兰码得整整齐齐,壹元的放一排,伍角的放一排,像她账本上的数字一样规矩。
秀兰的装修清单在灯光下泛着白,每项开销都用红笔标着出处:“乳胶漆 180 元 \/ 桶(笋岗仓库)”“地板革 35 元 \/ 卷(华强北夜市)”。最底下算着总计:“5000 元整”,旁边画着个笑脸,嘴角的弧度和李建军工牌背面的校徽贴纸一模一样。
“你看,” 秀兰的铅笔点在 “5000 元” 上,“咱现在有存款 3200 元,再干一个月就够了。” 她突然把清单往他面前推了推,“这店赚的每一分钱,都要干干净净,将来给娃讲起,也能挺直腰杆。” 李建军这才发现,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墙灰,是上午去看装修材料时蹭的,指尖却把 “环保乳胶漆” 几个字描得格外重。
傍晚的雨突然下了起来,打在铁皮屋顶上噼啪响。李建军帮秀兰把清单收进铁盒时,发现里面还有张存折,余额栏写着 “3200 元”,存取记录密密麻麻,最近一笔是 “6 月 10 日 存入 850 元”—— 是他上个月的奖金。存折的最后一页,秀兰用铅笔写着 “1991 年目标:存够 1 万元”,下面画了个小小的房子。
“明天去订货架不?” 秀兰的头发上还沾着雨珠,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发梢。李建军点点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 —— 是枚电阻,金色的引脚弯成心形,“三娃教我做的,给你当书签。” 秀兰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巷子里的积水漫过脚踝。赵老四的摩托车声突然在楼下响起,接着是争吵声和警笛 —— 他终究没跑掉。秀兰握紧李建军的手,两人看着彼此眼里的光,比任何走私货都明亮。铁盒里的装修清单在灯光下安静躺着,“5000 元” 的数字旁,那个笑脸仿佛在说:踏实走的路,才最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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