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校灰色的天空,有时也会偶尔闪过一丝丝美丽的弧光,那美丽的一瞥。比如有时那红光灿烂的晚霞,亦或者碰巧呕噶呕噶鸣叫着迁移飞过的几排人字型雁群。
……
教室里,有几个女同学在围着朱小桦叽叽喳喳,不知在干什么?
“给我来一副,老大!”李雪高声嚷嚷着。
“不行,我先要的,先给我……”郑兰兰双手扶在书桌上,抖动着身子,那一身肉好像都要蹦出来。
“好好好,不要急吗,我都给你们画,画的不好,把你们画丑了,可不要怪我哈!”朱小桦大大咧咧地说。
“嘻嘻嘻,她本来就长得让人不敢恭维,画丑了,怕啥?怨她自己呗?”李雪一面捂着嘴笑,一面指着郑兰兰。
“你好,你看你黑不溜秋的,没人要,山都长到你的脸上去了,一张嘴,人家还以为是一条大峡谷?”
“呵呵……,乌鸦还说猪嘴黑,我靠,也不照照镜子”,李雪嘟嘟起她那山字型黑红的嘴唇,“不照还好,一照,几乎能把自己吓死,啊……哪来的大象……哈哈哈……”说完捂着嘴,弓腰缩背地笑了起来,大家也跟着哈哈大笑……魏尚考在一旁也跟着轻轻地笑。
她们就这样有趣地闹着笑着,互相也都不真生气。女孩嘛,毕竟还是比男孩善良的多,当然除了那个心理扭曲的王合清除外,因为她就像魏尚考的母亲以貌取人,无端地加斥人!
叮铃铃上课了,教室里恢复了平静。
下午放学后,同学们都走了,教室里就剩下不多的几个人。魏尚考正坐在那呆呆地想着什么,手里拿着一支笔。
朱小桦鬼魅的眼神从魏尚考身上划过,在继续嘻嘻哈哈地和李雪议论着什么。
魏尚考从桌洞里掏出那本朱小桦特意给他看的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早就听说过这本书还不错,当然特别感兴趣,所以他没回宿舍,想在教室里继续看下去。
……
操场边那一片水草,长得越来越茂盛了,透出了青春的气息,散发着沁人心扉的清新。
魏尚考坐在水草前,双腿并着,胳膊轻松地伸着放在膝盖上,两只手自然地垂着,他在思考着什么,也许是即将参加中考的焦虑?
“想什么呢?”朱小桦轻轻地问。
“没有呀,我什么都没想,什么也不想想,只是心里有点乱。”魏尚考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你看到哪里了?”朱小桦关切地问。“第八章、第九章了,刚看完,主人公保尔·柯察金被调往极端恶劣环境修筑铁路,解决木材危机,他连烂靴子都不脱倒头就睡的那种忘我精神,是斯大林时代的弧光!”魏尚考感慨地说。
“还有呢?”朱小桦忽闪着她的长睫毛的大眼睛不以为然地问。
“啊……”魏尚考一时陷入思维模糊。
“让我告诉你吧,你个‘朝巴子’,当他因为伤寒和肺炎逐渐瘫痪失明,他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最后他终于想通了,发出对自己生命意义的叩问,‘……为了摆脱这个铁环,你,已经竭尽全力了吗’,对不对?呵呵……’”朱小桦用她那诡谲的眼神盯着他。
“嗯,我一时忘了,还是你记性好!”魏尚考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着说。
“那我劝你好好地把咱们学的《制盐技术》课本用心地看看,你……你要不……请教请教哪位?”朱小桦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
“回头再说吧,反正我临时没兴趣。”魏尚考淡淡地说。
魏尚考的思绪霎那间飘到了他的复习上,脸上的表情掠过千万种变化,一会儿云,一会儿晴的变换。因为他想到了即将参加的中考,激动,紧张,又有学习上的一年左右的大部分荒废,又有过去的信心,……但他终于被奥斯特洛夫斯基所描绘的保尔柯察金所感召,精神上有点小胜利:他,一个残疾人,都能办到的,我,比他更有优势,为什么不能做到呢?我一定要自信,一定要自信,一定要自信!相信世界上一定没有白费的功夫!一定有收获的!一定要相信自己!
魏尚考的脸,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明天我要到新华书店,你去吗?”
“什么时候去?下午放学的时候,人家不就下班了吗?”朱小桦有点担心的表情。
“那我们就中午抽吃饭午休的时间去好了!”魏尚考有点小兴奋地小声说。
朱小桦用手里拿着的一根小草,向魏尚考头上一砸,笑了一下,“好,听你的了!”
魏尚考抱了一下头,微笑着喊道“哎吆……哎吆!”……
……
第二天中午,魏尚考在学校门口骑在车上,停在那里,哼着陈慧娴的《逝去的诺言》:
相识是偶然,无奈爱心顷刻变,
你在我,又或是我在你内心曾许下诺言,
谁说有不散的宴席?谁说生死不变?
这份爱,让这份爱被流水一一冲染!
此刻共对亦无言,流露我心中哀怨,
看着你,我愁怀满脸,
泪水有如洒在面前。
我的心,怎忍说离别?
凝望你轻忽走远,
已别去,是已别去,
让时光洗去悲怨!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魏尚考的肩膀,“快走,我的情歌小王子!”。魏尚考一回头,朱小桦拿着一个带方格子的小包,在诡媚地盯着他笑呢。
“那你上车呀?”魏尚考停下了他的歌,轻轻微笑。
……
他弓起了腰,骑的飞快,他那富有青春气息的一小绺稍长的头发飘了起来,显得非常潇洒极了。
朱小桦坐在后边,一面使劲地拍打着他,一面‘诡媚’地看着他那飘着的一绺长发。
到了解放路新华书店,一进门,魏尚考直奔工具书栏目,指着一本《英语词典》,对售货员说:“我要那本书。”
朱小桦一看,“你要英语词典?你不学课堂,对英语关心起来了?”她怀着疑惑的眼神,“你想?”
“没什么,就是平常感兴趣,学学而已。”魏尚考轻描淡写地说。
“你是不是想当英语老师啊?”朱小桦取笑他道。
“我是想当,可人家不要我呢,我又不是大学生!”魏尚考的眼睛突然迷离起来。
“你怎么了?我的魏大尚考先生!”朱小桦在他跟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的胳膊,歪着脑袋向上盯着他的眼问道。
“奥,……我在想,可不可以突破人生的屏障。”
“霍!你个小魏尚考,你快告诉我,你年轻轻的还有什么人生屏障?”朱小桦不解地问道。
“没有啦,说说而已,你……你要买啥书,快,时候不早了,别迟到了哈!”
“知道,就你事多。”
他俩一起走着。朱小桦突然一拉他,把他拉到小说栏目前,“你看,你喜欢哪一种?”
“你又不给我买,让我看干嘛?”
“你看,那本,琼瑶的,《我是一片云》”,朱小桦兴奋起来了,“买不买?”
“你想买你买吧,反正我不喜欢看她的书,台湾人,就知道谈恋爱,啥也不会!”魏尚考抱着他那本书,脸上没有一点兴趣的表情,还似乎布满了阴云,嘴上嘟囔着。
朱小桦没理他,径直地挨近柜台旁,喊售货员,买下了那本书。他拽了一下魏尚考,“还不快走!”,又对他做了一个鬼脸,“人家都说作家琼瑶的书好看,你不喜欢,哼,回头也不给你看!”她背起手,故意大大咧咧,左右摇着身子,仰着头,笑着,嘟嘟着嘴说道。
……
又是一天过去了。
他们一起站在操场的跳远用的沙滩旁,魏尚考笔直地站在那,默默地看着远方。朱小桦也站在他身旁,背着手,挺起来胸,微微昂起了头,眼睛向一边偷偷地诡谲地瞅着魏尚考微笑着。
“魏尚考,你楞什么愣,想啥呢?是不是想天上能不能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啊?”朱小桦噗嗤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我在想……我在想……”
“你想什么呢想,看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好礼物?”朱小桦突然从身后拿出了几张纸。
魏尚考慢慢地麻木地瞅了瞅,“拿过来,我看一下”,然后伸过手去,“什么好礼物,我又没给你买,总是让你这么破费!”
“呵——,什么破费?几张纸就破费了吗?你真好打发!”朱小桦撇着嘴,装作不屑地说。
他打开一看,惊呆了,都是用铅笔勾勒出的素描:一张上面,画着课桌旁,一双迷离的眼睛,正手拿笔顶在自己的下颏上;一张是一个骑车的青春少年的背影,那飘着的一小绺长发,夸张地几乎冲上了天,躬着腰在使劲蹬车的模样,后面坐着一个女的;一张是坐在操场边水草旁,几棵小草,他修长的身体,着白色背心,坐在那,两手自然下垂地搭在膝盖上,看着远方……
啊,魏尚考心里想,那是谁,熟悉又陌生。他想到了杨曼野那傲慢挑衅的眼神,也想到了张伟阳那轻蔑的笑,也想到了刘陶勇贴着他的脸用开手枪的样子指着他展示自己“铁嘴”的模样,也想到了刘才奴那张小而黑的骂骂咧咧“我邪我邪”的猖狂,像流水线一样循环在他的迷离的眼睛里……他也想到了妈妈对他的语言丑化,也想到了老爸的“哪眼看哪眼够”的标签……
魏尚考不敢相信,自己在朱小桦的素描里,竟然是那么青春,那么清纯的一个帅气的男孩子……他眼睛早就湿润了……
他缓过劲来,慢慢地转过脸,盯着朱小桦,深情地问:“请问,那是谁?……是……是我吗?”
“嗯……嗯……嗯……”朱小桦点着头,也深情地望着他,好像长睫毛下的眼睛也有点红红的……
“朱小桦,谢谢你!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才能让我感到温暖?”,魏尚考顿了顿,非常认真地说,“而且都是女的!”
“快告诉我,她们是谁?能让你感到温暖?”朱小桦禁不住有点说不出的好奇。
“一个是我姥姥,另一个……另一个……”魏尚考故作神秘兮兮地样子。
“快说!不说,我砸死你!”朱小桦举起了她那白白的细细的长长的小手,停在了魏尚考的头上。
魏尚考故意压低嗓门,用手张着放在嘴边,做着神神秘秘的样子,忍不住笑:“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朱小桦上前一拍魏尚考的后背,“我叫你神经兮兮,我给你温暖?我给你一巴掌!”
……
多年以后,这一切却成了尘封在抽屉里的泪眼朦胧的泛黄的最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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