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入东宫詹事府,任右春坊右赞善,对陈兴而言,简直是鸟枪换炮。
他换上了崭新的青色官袍,人模狗样地跟在太子朱标身边,参与一些不太紧要的文书整理和讲读事务。
几个月时间眨眼而过。
一日,朱标特意在东宫书房召见陈兴,屏退左右,显然是要深谈。
“陈卿,” 朱标指着桌上几份关于地方税赋、漕运损耗的奏报,眉宇间忧色更重。
“国用艰难,如履薄冰。你前几月所言宝钞之弊,切中要害。”
“然,此为积弊,非一日可解。依卿之见,开源节流,可有良策?”
陈兴知道,这是真正的考校,也是展现价值的机会。
同时也看看他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陈兴深吸一口气,回忆了良久过去看过的穿越文,将所了解的方法用官场用语进行转换。拱手道:
“殿下,微臣斗胆,抛砖引玉。开源节流,需多管齐下。”
“其一,引入高产作物,固本培元!说着陈兴眼神发亮,这是他认为最可行也最根本的一条。
“殿下可知,海外番邦,有数种神物?其一曰‘甘薯’(红薯),耐旱耐瘠,亩产惊人,荒年可活命!”
“其二曰‘玉黍’(玉米),亦高产,可作主粮可饲畜!”
“其三曰‘马铃薯’(土豆),不挑地,产量亦丰!”
“若能遣得力之人,远赴南洋、甚或更西之地,寻得此等作物良种。”
“引入我大明试种推广,假以时日,必能使我大明仓廪实,民无饥馑之忧!此乃立国之本!”
朱标听得大为意动,眼中露出热切的光芒:“此等神物,当真存在?”
若真如此,实乃社稷之福!孤即刻禀明父皇,遣人寻访!”
他深知粮食对大明这个庞大农业帝国意味着什么。
陈兴话锋一转接着道:“其二,放宽商事,繁荣市井,广开税源。”
“光有粮还不够。朝廷要钱,百姓也要活路。如今朝廷对商贾限制过苛。
路引、关卡、课税繁重,商路不畅,物不能尽其流。
若能适当放宽限制,保护正当商贾,鼓励民间互通有无,则市井必然繁荣。
商贾赚了钱,朝廷抽的税自然也多,此乃活水之源!
譬如苏杭丝绸、景德瓷器、松江棉布,皆为天下珍品,若能畅通其道,利国利民。”
朱标微微蹙眉,显然对“放宽商业”有所顾虑:“陈卿所言有理。”
“可农为本,商为末。若百姓见经商利厚,皆弃农从商,田地荒芜,根基动摇,岂非本末倒置?”
“此策…恐需慎之又慎。” 他受儒家重农抑商思想影响很深。
陈兴早有准备:“殿下明鉴!所以微臣才将‘引入高产作物’置于首位。”
“唯有粮食根基稳固,亩产大增,一农可养数人,方能腾出人手从事工商。”
“若粮产不足,贸然放开,确易生乱。此乃相辅相成,需循序渐进。”
“其三,发展特色手工业,扬帆出海!”
陈兴趁热打铁,“我大明物华天宝,丝绸、瓷器、茶叶,皆为海外番邦梦寐以求之物!”
“何不效法唐宋,大开海禁?组织官船或特许民间海商,扬帆出海”
“行那‘海上丝绸之路’?将丝绸瓷器运出去,换回真金白银、香料、奇珍。”
“甚至…那高产作物的种子!此乃一本万利,利国利民之上策!”
“海禁?” 朱标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摇头。
“陈卿慎言!父皇登基之初便严申海禁,‘片板不许下海’!此乃祖制!”
“倭寇猖獗,海疆不靖是其一;”
“前朝张士诚、方国珍余孽借海路遁逃,勾结外夷,隐患未消是其二!”
“此时言开海禁,无异于打父皇的脸!此议…绝不可提!”
朱标的态度异常坚决。海禁是朱元璋定下的铁律,涉及国家安全和帝王尊严,触碰不得。
陈兴心里暗叹一声,知道这条路在洪武朝基本堵死了,只能暂时按下。
“其四,精简开支,尤重宗藩!”
陈兴抛出了一个更敏感、但也更现实的问题。
“殿下,开源之外,节流亦重。朝廷岁入有限,而支出浩繁。”
“其中,尤以宗室藩王俸禄、供养,耗费甚巨!”
“亲王岁禄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千石……”
“且世袭罔替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如今宗室尚少。”
“然百年之后,恐朝廷岁入泰半皆入宗室之口!此乃悬于大明头顶之利剑,不可不虑!”
朱标脸色变得极为凝重。宗藩问题,他何尝不知?
只是涉及亲族,牵一发而动全身,父皇更是极为看重血脉亲情。他沉默片刻。
才沉重道:“此乃骨肉至亲…父皇常言,子孙后代,总要给碗安稳饭吃。削减宗禄,谈何容易?”
陈兴见有戏,抛出了他借鉴历史的“折中之法”。
毕竟他实在不忍见到最有骨气的,汉人最后一个王朝,被崇祯年间发不出军饷所拖垮:
“殿下,微臣有一拙见,或可两全。祖宗之制,爵位世袭,此乃恩典。”
“然,恩泽亦有尽时。不若定下规矩:亲王、郡王爵位,嫡长子承袭,俸禄递减。”
“如亲王世子承袭时,禄米减为八千石,再传减为六千石,降至某合理之数为止。”
“其余诸子,不再封王,只封镇国将军等,其俸禄亦递减。”
“至第三代时,除承袭爵位者外,其余宗室子弟,若无爵位在身,则视为普通宗人。”
他顿了顿,观察着朱标的神色,见他没有立刻反对,才继续说道:
“这些普通宗人,朝廷可不再供养其全部。允许其自谋生路!或读书科举,或务农经商,或学艺做工,皆可!”
“朝廷只需保留其宗室身份,给予一定象征性补贴或免税额度即可。”
“如此,既保全了太祖血脉尊荣,又不至使朝廷负担过重,更可让宗室子弟凭本事吃饭,为国效力。”
而非坐吃山空,徒耗国帑!此乃‘推恩’于后世,化负担为力量也!”
“推恩…自谋生路…” 朱标喃喃重复着,眼中光芒闪烁。
这个办法,既没有直接削减现有藩王的待遇,避免激烈反弹。
又将压力分散到未来几代,并给了底层宗室出路。
远比直接削藩要温和可行得多!他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
“其五,严打走私,充实国库!”
兴最后补充道,“殿下,既然海禁难开,那沿海走私必然猖獗!”
“丝绸、瓷器、茶叶,暴利所在,必有亡命之徒铤而走险。”
“朝廷禁海,却禁不绝走私,反而让巨利落入私商、豪强乃至倭寇海盗之手!”
“朝廷非但收不到税,反受其害!当务之急,必须下重手整治走私!”
“严查沿海港口、关卡,重罚走私者及其背后庇护者,抄没货物充公!此乃堵塞漏洞,亦能增加税入!”
朱标连连点头,走私之害,他也深有体会:“不错!此乃毒瘤,必当铲除!孤当奏请父皇,严加整饬!”
一番长谈,朱标对陈兴的见识和提出的务实之策,尤其是宗藩之策大为激赏。
他立刻整理思路,带着陈兴的“答卷”,再次求见朱元璋。
乾清宫内,朱元璋听完朱标条理清晰的汇报,特别是关于高产作物、宗藩之策和打击走私的部分。
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背着手,在御案后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
“甘薯、玉黍、马铃薯…” 朱元璋停下脚步,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陈兴。
“小子,你说的这些,当真不是胡诌?海外真有此等神物?”
陈兴连忙躬身,语气无比肯定:“陛下!千真万确!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此乃活民无数、固国根基之神物!只需寻得良种,精心培育,不出十年,我大明粮仓必将充盈!”
他知道,这是朱元璋唯一可能立刻接受并行动的建议。
朱元璋盯着陈兴看了半晌,仿佛要将他看穿。
终于,他大手一挥,声音斩钉截铁:“好!此事,咱准了!标儿,此事由你亲自督办!”
“挑选得力心腹,懂农事的,再配上精干护卫,组建船队,远赴南洋诸国。”
“不惜代价,给咱把这些神物的种子带回来!越快越好!”
作为农民出身的朱元璋,对农事向来极为看重。
一想到可能获得的高产粮食,可以让百姓吃的饱一些,已经满心欢喜。
“儿臣遵旨!” 朱标大喜。
“至于放开商事…” 朱元璋冷哼一声,带着浓重的小农警惕。
“不行!粮产未增之前,绝不可行!都跑去经商,谁来种地?没饭吃,天下大乱!此事休提!” 态度极其坚决。
接着看向“海上丝绸之路”的部分,朱元璋嘴角勾起一丝讥讽。
“开海禁?哼!咱的脸面还要不要?倭寇海匪要不要防?”
“前朝余孽要不要剿?此议荒谬!再敢妄言,小心你的舌头!”
他狠狠瞪了陈兴一眼,警告意味十足。海禁是他的逆鳞。
轮到宗藩问题了。朱元璋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带着一种老农守护家业的固执。
“削减宗禄?让咱的龙子龙孙去经商做工?混账!咱打下的江山,不就是为了让子孙后代享福?”
“吃口安稳饭怎么了?想当年咱的父亲、母亲、大哥、大侄子都是饿死的,咱也饿的不行才起义。”
“这当了皇帝,咱老朱家还是穷到这份上了?”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
朱标连忙上前,将陈兴那套“推恩递减,三代后无爵者可科举经商”的折中方案详细解释了一遍。
特别强调了“保全血脉尊荣”、“化负担为力量”、“子孙凭本事光耀门楣”等点。
朱元璋听完,暴躁的怒气稍稍平息,但眉头依然紧锁。他来回踱步,内心显然在激烈斗争。
一方面,他确实想让所有子孙都享福;另一方面,作为开国皇帝,他也并非完全看不到未来的隐患。
朱标的解释和陈兴的点子,确实提供了一个相对体面又能解决问题的台阶。
良久,他才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此事…容后再议!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
虽然没有立刻答应,但态度明显松动,留下了操作空间。
陈兴和朱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喜色。
最后是打击走私。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闪:“走私?哼!一群蛀虫!吃里扒外!该杀!”
他目光如电,猛地射向陈兴,“小子,你说要严打?好!咱给你个机会!”
他提高声音:“毛骧!”
一个如同影子般、气质阴冷精悍的锦衣卫指挥使应声从殿角阴影中闪出,躬身待命:“臣在!”
“听着!” 朱元璋指着陈兴,对毛骧下令,“咱命你锦衣卫,全力配合陈兴!他不是能说会道吗?”
“让他拿出个切实可行的章程来!怎么查?怎么抓?怎么堵?”
“你们锦衣卫给咱动起来!给咱狠狠地打!打掉那些蛀虫!抄没的财物,充实国库!”
接着,他目光又转向陈兴,带着审视和考验:“陈兴!你不是有见识吗?纸上谈兵没用!咱给你权。”
“让你跟着锦衣卫去办差!给咱看看你的真本事!若只会耍嘴皮子,办砸了差事…”
朱元璋没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威胁都有效。
毛骧微微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过陈兴,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审视。
一个太医出身的小官,懂什么缉私?
陈兴心头一凛,知道这是朱元璋一石二鸟之计:既要考验新成立的锦衣卫的能力;
更要看看他陈兴到底是真有实才,还是只会夸夸其谈!
办好了,前途无量;办砸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和兴奋,上前一步,对着朱元璋和毛骧分别一揖。
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一丝“跃跃欲试”的表情:
“微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走出乾清宫,阳光依旧明媚,陈兴却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一边是阴冷如毒蛇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一边是抠门、固执、动不动就要人脑袋的洪武大帝。
“得,这长期饭票…吃得有点硌牙了。” 陈兴心里嘀咕。
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叠依然“厚实”的大明宝钞。
感觉这玩意儿擦汗都嫌硬。不过,他嘴角又慢慢勾起那标志性的、贱兮兮的弧度。
“嘿,跟锦衣卫搭伙查走私?这活儿…刺激!油水…咳,为国效力,义不容辞!”
他仿佛已经看到走私商船上的丝绸、白银在向他招手。
当然,是充公的,还有老朱头那可能,仅仅是可能,稍微好看一点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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