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坤宁宫当值了几日,亲眼看着马皇后精神一日好过一日。
陈兴也渐渐摸清了宫里的门道。
这天下午,他刚给皇后请完脉,一个面白无须、气质沉稳的小太监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低声道:
“陈供奉,太子殿下有请,东宫叙话。”
太子朱标?陈兴心头一跳。这位史书上评价极高的仁厚储君,找自己做什么?
是感谢?还是……他想起自己气老朱那茬儿,心里有点打鼓。
东宫的气象与坤宁宫不同,少了几分压抑的沉重,多了几分储君的端严和书卷气。
殿内陈设雅致,檀香袅袅。太子朱标一身杏黄色的常服,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奏章。
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和疲惫,显然是忧心母亲病情所致。听到通报,他放下朱笔,抬起头来。
陈兴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微臣陈兴,参见太子殿下。”
“陈卿请起,赐座。” 朱标的声音温和清朗,带着一种天生的亲和力。
他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母后病情得以缓解,孤心中甚慰。”
“陈卿医术精湛,居功至伟,孤在此代父皇、代母后,也代孤自己,谢过陈卿了。” 说着,竟微微颔首致意。
陈兴连忙起身,口称不敢。心里却嘀咕:太子爷比他那抠门老爹可会做人多了!
朱标示意旁边侍立的太监。那太监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托盘。
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崭新的、印着复杂花纹和“大明宝钞”字样的青色纸张。
“陈卿辛劳,父皇已擢升你为太医院供奉,赏赐宅邸,此乃殊荣”
朱标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理解的苦笑,“然,孤亦知陈卿初入京师,多有不易。”
“父皇…心系天下,常言‘大明初立,百废待兴,库银当用于刀刃之上’。故赏赐或有简薄,望陈卿体谅朝廷之难。”
陈兴看着那托盘里厚厚一叠宝钞,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大明宝钞?!
这玩意儿…在洪武朝后期就开始疯狂贬值,擦屁股都嫌硬的东西!
他穿越前可是在历史课本里学过,这简直是老朱朝最大的金融坑爹货之一!
黄金万两缩水成一堆“纸”?太子爷您这“厚礼”…也太“厚”了点吧!
朱标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陈兴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和失望。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年轻医官颇为真实,不像那些只会唯唯诺诺的臣子。
他摆摆手,示意太监将托盘放在陈兴旁边的茶几上。
“陈卿似乎…对这宝钞不甚满意?” 朱标饶有兴致地问道,语气里没有责难,反而带着一丝探究。
陈兴心里一横,反正太子看起来挺好说话,不如倒点苦水。
他苦着脸,指着那叠宝钞:“殿下明鉴!微臣不敢不满,只是…这宝钞…唉!”
他叹了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殿下可知,如今市井之间,一贯宝钞,能兑多少铜钱?又能买多少米粮?”
朱标微微蹙眉,显然对具体的市井物价细节并非全然掌握,但身为储君,他隐隐知道问题所在:
“孤略有耳闻,似乎…不如发行之初坚挺?”
“何止是不坚挺!” 陈兴见朱标有兴趣,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启了吐槽模式。
“殿下,这宝钞,朝廷只发不收啊!光印出去,没有金银铜钱做本钱回收,也没有实物支撑它的价值。”
“印得越多,市面上流通的宝钞就越不值钱!”
“这就好比…好比往一大缸水里拼命倒面粉,看着缸满了,可那水是越来越稀,最后全是糊糊,根本没法吃,也没人认!”
他用了个粗浅但形象的比喻,接着道:“百姓拿着宝钞去买米,商人都不爱收,或者要折算掉好几成。”
“长此以往,谁还信宝钞?百姓吃亏,商人囤积居奇,朝廷税收用宝钞收上来,实际价值却大打折扣”
“国库岂不是也跟着受损?这…这简直是…饮鸩止渴啊殿下!” 他差点把“坑爹”俩字说出来,赶紧刹住。
朱标听得神色越来越凝重。陈兴的话虽然市井粗鄙,却一针见血。
直指宝钞制度最大的弊端——缺乏准备金、无限超发、信用崩塌。
这些问题,他身边并非无人提及,但像陈兴这样用如此通俗直白、甚至带着点愤懑的语气说出来的,还是第一个。
“陈卿所言…甚是有理。” 朱标缓缓点头,看向陈兴的目光变得不同了。
他原以为这只是个医术高明的年轻医官,没想到对经济事务也有如此犀利独到的见解,而且敢于直言!
这份见识和胆魄,在太医院埋没了可惜。
“孤观陈卿,不仅医术通神,于国计民生亦有其灼见,实乃难得之才。”
朱标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太医院供奉一职,虽尊贵,却恐埋没了陈卿之能。”
“孤欲向父皇请旨,将陈卿调入东宫詹事府,任右春坊右赞善,常伴孤左右,参议咨问。不知陈卿意下如何?”
跳出太医院?离开那个整天提心吊胆伺候皇家、还随时可能因为“天命难违”掉脑袋的火坑?
还能靠近最稳太子朱标这棵大树?陈兴眼睛瞬间亮了!
这可比什么黄金万两实在多了!他立刻起身,深深一揖,声音都透着激动:
“微臣…微臣叩谢太子殿下知遇之恩!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至于那堆宝钞…嗯,苍蝇腿也是肉,先收着吧。
朱标是个行动派。第二日早朝后,他便带着陈兴,直接去了乾清宫。
朱元璋正看着户部呈上的关于某地灾情的奏报,眉头紧锁。
听到太子求见,还带着陈兴,他有些意外。
“标儿,何事?” 朱元璋放下奏折,目光扫过规规矩矩跟在太子身后的陈兴。
朱标行礼后,开门见山:“父皇,儿臣是为陈兴而来。”
“陈卿救治母后有功,父皇擢其为太医院供奉,恩赏有加。”
“然儿臣与陈卿交谈,发现其不仅医术精湛,于国事、经济之道,亦有卓尔不凡之见解,发人深省。”
“儿臣深感其才,若只囿于太医院一方天地,恐是朝廷之失。”
“故斗胆恳请父皇,允准陈兴调入东宫詹事府,任右春坊右赞善,随侍儿臣左右,咨议讲读,以尽其才。”
朱元璋浓眉一挑,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陈兴身上。
“哦?国事经济?你一个郎中,懂什么国事经济?” 语气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不信。
陈兴心头一紧,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朱标适时开口:“父皇,陈卿昨日与儿臣论及宝钞之弊,其言虽简,却切中要害,鞭辟入里。”
接着,他将陈兴关于宝钞只发不收、缺乏准备金、信用贬值、危害国计民生的观点,用更符合朝堂语境的方式,条理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朱元璋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不以为然,渐渐变得严肃,眼神也深沉起来。
作为开国之君,他岂能不知宝钞的问题?只是建国之初,百废待兴,北元未灭,处处都要花钱。
发行宝钞,是他为了快速筹集军费、恢复经济而采取的非常手段。
他知道这法子有隐患,但在他铁腕统治下,暂时还能维持,但没想到隐患这么大,非能力不足,时代局限也。
不过朱元璋更清楚,现在绝不是大刀阔斧改革币制的时候,稳定压倒一切。
“哼,” 朱元璋听完,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重新锁定陈兴,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惊讶嘴硬道:
“你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歪理。宝钞之事,咱比你清楚!”
“只是如今蒙元余孽未靖,天灾时有,处处都要用钱。改?拿什么改?动一发而牵全身!不是时候!”
他承认了问题,但也明确表达了“现在不改”的态度。
这已经是朱元璋能给出的极高评价了,尤其是对一个他原本只认为是“有点医术”的年轻人。
“不过,” 朱元璋话锋一转,看向朱标,语气缓和了些。
“标儿既然看重你,觉得你有几分歪才,那就调去东宫吧。”
“右赞善…嗯,品级不高,但既然标儿说你行,你就好好干。”
“记住,多看,多想,少说话!东宫不是市井,容不得你胡咧咧!” 最后一句,警告意味十足。
“微臣谢陛下隆恩!谢太子殿下!微臣定当谨记陛下教诲,克己奉公,尽心辅佐太子殿下!” 陈兴心中狂喜。
连忙叩首谢恩。虽然老朱还是那么凶,但能跳出太医院,抱住太子大腿,这步棋走得太对了!
朱元璋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看着陈兴跟在朱标身后、努力压抑着雀跃的背影。
朱元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身边的老太监隐约听见:
“这小子…是有点鬼机灵。标儿眼光…还行。”
走出乾清宫,阳光正好。陈兴跟在朱标身后半步,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他偷偷瞄了一眼身边温润如玉的太子,又想起坤宁宫里那位贤后,再想想乾清宫那个抠门又凶巴巴的老朱…
“嘿,皇家这长期饭票…” 陈兴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
“虽然老朱头抠门,太子爷倒是大方。东宫詹事府…啧啧,前途无量啊!”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仿佛已经摸到了未来锦绣前程的边角。
嘴角忍不住又咧开一个贱兮兮的、对未来充满无限遐想的笑容。
至于那堆大明宝钞…嗯,就当是太子爷给的第一笔“风险投资”了,虽然这“投资”目前看来有点坑。
还是得提醒一下标哥好好锻炼身体,希望别像历史上一样最后只成了懿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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