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山的每座学院的核心处皆矗立着一座庙宇。
正殿中央那尊高达三丈六尺的黄圣人玉像——手执竹简,衣袂翩然,面容沉静而威严,恍若一座亘古不变的精神丰碑,在香火缭绕中俯瞰着芸芸学子。
这位便是千年前开创万剑山一脉学统的圣贤。
圣像背后有一幅万剑图屏风,突然漾起水纹般的波动。
张书澈自剑气凝成的银色瀑流中踏出,玄色剑袍无风自动。
他信手一挥,掌中凭空现出一沓试卷,那些纸页仿佛被赋予了灵性,竟自行舒展开来,如白鸽般翩然飞向每张考桌。
“燃香,二百策论。”
其佩剑青云发出龙吟般的嗡鸣,悬停在香炉正上方三寸之处,剑尖垂落的寒芒如星子坠落,那支计时香便“嗤”地一声迸出火星,袅袅青烟在静室里蜿蜒升起。
展开青绢试卷的瞬间,刘苏忽觉眉心一凉,恍惚间黄圣人执紫毫玉笔当空点落,霎时文思如长江大河奔涌而来,浩浩汤汤,直灌灵台。
刘苏执笔时腕悬三寸,笔锋在“苏”字末梢不着痕迹地勾起。虽不及书才子王伯光的字迹秀丽,但撇捺间自藏峭壁苍松的孤绝气韵。
“铛——”
青云剑在紫铜香炉上震出三尺清吟,二百道策论如兵阵铺开。
首题墨迹未干,笔锋犹带金戈相击之声:
万剑山镇西川,同鼎而立者:(),(),(),()。
前三空已落墨如星:
一曰“秦”,金鼎镇中原,鼎足陷地三寸;二曰“云梦”,雾瘴凝作青铜镜,照淬体武者筋骨;三曰“阙日”,枪尖挑落的残阳,至今染红北疆砂砾。
独这第四空,刘苏的笔锋在“鱼龙”二字上洇开汗渍,忽又折向“川江”。
眼前浊浪滔天:川江汛期,鱼龙帮汉子们脊梁连作血肉堤坝,古铜皮肤上水珠滚着桐油光;商会琉璃瓦下,紫袍客的金算盘珠正将灾民哭嚎拨进“赈济盈亏”的墨线格。
这道题目原本只需从五个选项中选出四个即可。但“鱼龙帮”三个字却触动了刘苏内心深处的童年记忆,令他不由地填上了这个答案。
那是个立春夜。
玄铁面具悬在自家门前,吐息带着水底寒藻气味:“骷髅草”。
所谓骷髅草并非枯槁,其茎如少女脊椎般莹白透青,叶脉勾勒出百鬼夜行图,根须纠缠成完整的骷髅相。
刘父将檀木匣按进他怀里时,幽蓝的骷髅草叶在烛火下泛着妖异光泽,锯齿状的叶缘刮过刘苏指腹,带起一阵细微刺痛。
“鱼龙帮当真需要这个?”疑云在刘苏的心头盘旋不散。
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掌按在他肩上,力道重得像是要把某种隐秘烙进骨血。
所谓魔功,江湖传言向来语焉不详。
有人说需取人命炼就血丹,亦有传闻要集千名阴年阴月出生的童男童女祭炼邪阵。
然那些看似诡谲的功法实则分作两类:损人利己者谓之魔功。单方面损己者则为伪魔功,其像淬毒的刀刃终会反噬持刀者。
鱼龙帮——鱼龙混杂。不乏修炼伪魔功者,功法大成,待冲破瓶颈时,便需要用骷髅草化解经脉中郁结的阴煞之气。
檀木盒的三株完整的骷髅草意味着三次压制魔性的机会,对伪魔功修行者至贵。
刘苏还记得父亲当时说的话,浑浊眼瞳里闪过的精光:“鱼龙帮那位闭关多年的老怪物若得此草,出关之日便是西川多出一位大能之时。”
后来他对鱼龙帮的底细知晓愈深后,却也不过是暗自揣度:所谓“大能”,非宗师不能当之罢了……
刘苏揉了揉发僵的腕骨,目光落在解答题首行朱砂批注的“境界划分”四字上,嘴角不禁扬起玩味的弧度。
关于境界的划分,世间流行的体系便有几十种,皆有其独到见解。
然万剑山一脉的修行体系,却是与众不同,自成一派。
自数千年前万剑山老祖,创出《万剑迷踪》后,这以幻剑数量论高低的体系便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代万剑山子弟神魂之中。
初入学府时的剑山实录:书中描写到剑山千仞绝壁上剑气纵横,从最底端稀疏如星子的剑痕,到云雾深处密如蛛网的幻剑残影。分明便是活生生的境界图鉴。
教课老师说过:“剑士执百剑如执灯烛,剑修掌五百剑若掌流萤,待你见得某位大能挥手化出千剑星河,那便是剑豪莅临了。”
墨迹在宣纸上层层晕染。
其一者,万剑迷踪体系:
剑士之境,谓之百剑藏锋;
剑修之境,唤作五百剑惊鸿;
剑豪之境,已是千剑遮云之势;
剑师之境,更是四千剑覆雨之威;
山君之境,七千剑出,可撼山岳。
至于那传说中的剑仙之境……刘苏手中狼毫忽地一顿。
去岁隆冬,天桥说书人那惊堂木一响,犹在耳畔——“但见那剑仙袖袍翻飞,万千幻剑如银河倒悬,剑气纵横间,群峰百年积雪竟瞬息消融!”
继而刘苏落笔写道:“体系殊途”四字。
所读蓝侠客游记:蓝先生至西川南部的经历——云梦泽的摆渡老者撑着竹篙,篙尖在水面划出的涟漪竟暗合某种境界韵律。
二者以“泽渡”论修为深浅,老者当时指着漫天水雾笑道,“初入道者称蜉蝣客,大成者唤作吞舟君。”
刘苏收敛心绪,笔尖悬在“武学七品”四字上方微微颤动。
这个由千余年前学道大儒创立的体系,据说源于某个月夜对星象的顿悟。
刘苏仿佛看见那位青衫文士独坐观星台,将漫天星辰化作七重天阶的模样。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夜幕时,青铜鼎上已镌刻下流传千古的品阶纲要:
七品曰匠,百炼钢成绕指柔。昔年小巷铁匠张三打铁四十年,某日忽觉手中铁锤轻若鸿毛,七十二路开山锤法信手拈来,铁锤过处竟不沾片叶——此乃武学化境之始。
六品名气,恰似去岁目睹不知名剑客演练“流云剑气”时的场景。那位总是醉醺醺的中年并指为剑,三丈外烛火应声而灭,剑气却未伤及灯罩分毫。
后来刘苏才明白,这便是典籍中记载的“气如臂使,收发由心”。
五品谓法,摘叶飞花皆成文章。写到这里,少年眼前浮现出城中酒楼那位红衣女掌柜。
见她素手轻扬,指尖跃动的火苗竟将铜壶烧得通红,壶中冰水沸腾时,檀木桌案却无半点焦痕。这种对天地元气的精微操控,正是踏入法则之境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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