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看气概,富贵观精神”这句古语,在今日这场特殊的遴选中将得到了生动诠释。
四品称宗,可效仿古时英豪开宗立派。
去年秋狝时遇见的素衣修士,三昼夜不眠不休为伤民诊治,银针起落间竟在医帐内凝出法相虚影——此等精气神浑然如铸的境界,方称得上宗师气象。
论至“三品入道”时,刘苏忆起父亲讲述的往事:
二十年前漠北狼王闭关数载,出关那日周身积雪未落便化作绕体游龙。据说这是武者打破肉身桎梏后,天地元气自发护体的征兆。
正如典籍所载“举手投足皆含道韵,吐纳呼吸自成周天”。
最玄妙的当属二品返真。某本江湖异闻录的记载:
某次青城论剑,群雄为争夺剑谱杀红眼时,正是个烹茶老仆以竹帚作剑,轻描淡写划出百丈剑壑分隔众人。
此等“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境界,恰是返璞归真的写照。
当刘苏写到“一品谓仙”时。
记得学堂老师讲述的故事:百年前有位神秘剑客独闯秦国皇宫,禁军统领的五千甲士只见月光如瀑,待回过神来,那人早已取走镇国玉玺,宫墙上唯余一道横贯百丈的玄妙剑痕。
最后一笔落下时,香恰好燃至根部。刘苏轻抚着宣纸上并排的两种体系,突然明悟万剑山为何坚持独有标准。
昔日的同乡学长,吹嘘自己能操控几十幻剑,按武学划分当属六七之间。但在万剑山体系中,不过是个刚摸到幻剑门槛的剑士罢了……
遴选分两场,上半场笔试,下半场面试。
午休后,刘苏踏过学庙门槛的瞬间,青玉地砖沁出的凉意顺着脚底爬满全身,方才被烈日炙烤的后颈顿时激起细密的颤栗。
他抬眼望向穹顶——九重藻井中央悬着的青云剑周身剑气荡漾,将午后骄阳滤成星星点点的银屑,落在紫檀案几上宛如撒了把碎玉。
张书澈执卷立于堂前的身影。
“诸君可闻过东林山的蝉?”嗓音带着金石相击的冷冽,指尖抚过左手的案卷:“去年的蝉鸣声里混进了鸣冤鼓的闷响。”
刘苏桌案上浮现出去年盛夏传遍剑山的邸报——那份浸着血色的文书上“张氏伏法灭门”六字朱批艳得刺目。
去岁,一场震动全山的问剑弊案撕开了盛世帷幕。
世人所见不过舞弊,却不知此案牵连外邦谍网,暗藏倾覆国本之祸。
案起东林某乡张氏。那张家公子才能与刘苏当在伯仲之间。
然这少年郎君心性未定,遴选考试只得第二,寒窗九载终成泡影。
坊间传言,放榜那日有人见他在学院照壁前仰天狂笑,将满纸锦绣文章撕作漫天飞雪。
精气如烟散尽,张郎憔悴支离,未及半月光景,便化作一缕离魂。
七月中旬,张父怀揣三封密信直闯剑城相府登闻鼓。
信中墨迹赫然是主考官笔迹,更有奇珍异宝的贿单为证。
张父以血书状,字字泣血:“天理昭昭,何忍明珠蒙尘!”
剑城哗然,百姓联名请愿,茶楼酒肆间张郎冤的戏文昼夜不息。
终是刑部青天包正查明真相,率剑修一百围了甄府,地道暗格获得谍报密文。
原来外邦细作早盯上这丧子疯翁,假扮游方术士接近,以“为子复仇”为饵步步诱之……
王伯光简要陈述案件性质与判决结果后,将满腔情思和盘托出,似春风拂面,真挚而热烈:
“我剑山百姓处事之道,往往困于两重迷障。首为侥幸之妄。寒门得麒麟儿便视作天启,遇挫则怨怼命数,闻邪语竟敢撼剑山根基。”
书才子会心一笑,恬淡自然,如清泉流淌,沁人心脾:“殊不知主考官早窥破张子文心染尘——县院三年本是磨砺,奈何造化弄人!”
余人初闻时拍案欲争,待思绪沉淀后,却只剩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喉间徘徊。
伯光略作沉吟,复又开口,言辞间思绪未断,更添几分深意:“次乃认知之谬。”
伯光忽然轻笑:“当寒门子压过百年望族的墨香,却忘了才德须得并重。”
张书澈走上前来,突然发问:“若汝为张郎?”
王伯光的手微微一颤动:“先生问若我为张郎当如何?”
王伯光突然展颜:“剑山云台高百丈,容不下千万人登临。学生不会做张郎,若真如此,便去县学栽桃李。”
王伯光金石般铿锵的应答声在堂中回响时,但见这少年身姿如崖上青松般挺拔,眉宇间自有一股“千磨万击还坚劲”的凛然气度……
遴选继续,张书澈清越的声音穿透考堂的肃静:
张府朱门铜钉上的血迹尚未凝结,坊间怨愤已化作燎原野火。
万剑山三百坊市间,罢市檄文似隆冬飞雪。就连神甫包大人那明镜高悬的匾额,也被泼上了假仁假义的浓墨……
剑山官方的应对堪称雷厉风行:连夜张贴安民告示。然而“胁从不问”的朱批墨迹尚未干透,西市老槐树上又高悬起三具尸首。
这般刚柔相济的手段,倒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冷水。
最耐人寻味的当属学宫新政。
细看那:县学玉牒必嵌寒门明珠,乡试金榜须见布衣纹绣。更不必说剑院凭空现出的五道“特设龙门”,专为那些跃不过朱门的鲤儿准备。
言罢,但见李国飞振衣而起,恰似苍鹰展开垂天之翼。
这位以“武画双绝”名动乡里的少年英杰,此刻眉间凝着三尺霜刃:
“自扬长令颁行以来,此等燎原之火尚属首见!”
所谓扬长令,本是万剑山为各地量体裁衣的锦绣文章。
去年百花之劫便是明证:商铺匾额在暴民铁镐下碎如齑粉,书肆的芸香典籍在火舌中翻飞若蝶。最刺目的是城外炼狱,万千把农具在火光中舞成赤练,将百年基业啃噬得千疮百孔。
“乱民不过两类。”李国飞屈指叩案:
“本土莠草多是无根浮萍,山外来客才是心腹大患——”话音陡转森寒:“这些无籍之徒,连累子孙都永绝剑山教化之门!”
堂中空气突然凝滞,仿佛重现当日平乱场景:黑熊军列阵如移动的城阙,环首刀光织成银色罗网。那些黥面红巾者跪成血葫芦,暴民的火把在青石板上浇出朵朵红梅。
张书澈步履生风地来到画才子面前。
这位身形魁梧的少年虽比他略矮些许,却也有一米八的傲人身量。
“蛀虫不除,松柏何存?”年轻的国飞继而慷慨激昂。
“那些流民……”他忽地唇角微扬,露出个淬了鹤顶红的笑:“见着他人檐下金粟垂穗,便要做那赴焰的灯蛾。却不知……偷来的火把,最先灼穿的——可是握柄人的指缝。”
张书澈抚掌而笑,眼角细纹里漾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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