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微风吹而将访。
淮月靠在亭边看月亮。
如今还是夏季，夜晚虫鸣聒噪，淮月有些不知道从何处起的烦躁，她回到椿树没多久，就再次出现在神里家的庭院中。
这椿树也有几百岁了，枝繁叶茂的一大棵，就那么立在那里，平白遮挡了一半的月光。
此刻已经是深夜，神里家一片寂静。除了些微虫鸣，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凉风簌簌吹，淮月以为自己不会受寒，她的记忆从历经战争之前就开始遗忘，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破碎了神魂。
她感受到新鲜的冷意，却一点也不想动弹。
——契约什么时候终止呢？
淮月漫无边际地想。
帝君什么时候来接她呢？
不，还是稳重一些吧。或许该让留云来接她。
啊……也说不定是那位旅者送她回到璃月呢？
树叶在微风中碰撞，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淮月又想起今天白天的事情。
在被神里绫人牵着去用了餐后，淮月提出要看看神里绫人保管的契约，好判断契约到底有没有终止。
但是当她拿到这一纸契约，横竖看了看，神魂印记是她的没错，契约上的“神里家主”这一代是神里绫人也没错……
所以，按理来说，契约的确是完成了啊？
最重要的一点是——
白日里，淮月斩钉截铁地说：【这张纸上的契约的确完成了，但是我们之间绝对还定了别的契约。】
当时神里绫人怔了片刻，反应很快地说：【虽然我确实没有印象，但你既然这么说了……托马，我们找一找吧。】
然后一整个上午都无功而返。
最后神里绫人歉疚道：【抱歉，我一定会尽快找到……】
淮月绷着脸：【不必了。事已至此，那就顺其自然吧。】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在那一刻，淮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然不是纸质的、有实的契约，那就只能是涉及到神魂的……别的东西了。
而且神里绫人并不知情。
这只能说明自己在给出那个东西的时候，完全没有阐明这份“契约”。
到底是什么？
淮月想不明白。
她怎么可能会放着好好的璃月不待，又给了一份契约呢？
太奇怪了。
太奇怪了……
她完全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而正在这时，一个带着诧异的熟悉的男音自身后传来。
“……淮月？”
淮月转头，也跟着诧异了一下，“绫人？”
你之前都只是叫我姓氏。
——神里绫人想。
但他只是自然的应下了这声称谓，然后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淮月，这么晚了，你不去休息吗？”
她以前也很少露面，总是沉睡在椿树里，别说晚上，就连白天都很少见到她这么久。
淮月只说：“我不喜欢待在椿树里。那你呢？这么晚了，你们凡人不是早该休息了吗？”
……不喜欢？
神里绫人暗暗记下这点奇怪的不同，随即也跟着坐在亭里，说：“处理公务太久，所以我想着出来缓一缓。”
淮月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悟了：“是因为我吗？”
因为她上午要求找到另一张不存在的“契约”，神里绫人和托马找了一上午，完全没有做一点点公务，才会把这些事情积累到晚上？
神里绫人一顿。
他失笑：“又不是必须一日里完成，如果今日没做完，那剩下的明天再做就好了。”
他几乎每天都是这个点才结束的公务，早已经习惯了。
淮月：“原来是这样。”
哪怕此刻光线昏暗，椿树挡住了大半的月色，神里绫人还能看出来……她的神色之间带上了几分生动的怜悯。
她突然起身，几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用一种十分复杂的语气说：“那你可要小心一点，不要累死了。”
她知道的。
帝君以前也是这样的。
淮月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去找帝君，十次有七次都见他在处理公务。
……应该是很累的吧。
留云说过：【不愧是帝君，这样的事情如果给一个凡人来做，肯定不出几年就要累死了吧！】
她说话很不客气，大概还带着“留云式夸张”，但却给当时的淮月造成了巨大的心灵震撼。
从那之后，淮月就坚定不移地相信，凡人是一种很容易就死掉的存在。
这么一想……
她突然明悟了。
“我给你定的第二个契约，说不定是用来保你的命的！”她脱口而出，眼神也亮亮的，“或许是那时我觉得你公务太忙，要死了？”
这个想法很是稚嫩，神里绫人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没觉得冒犯，在如此长寿的仙人面前，凡人的命就是那么脆弱——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只说：“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吧。”
虽然他觉得不太可能。
但毕竟他也不清楚目前他们两人都没有头绪的“第二个契约”，所以干脆就顺着淮月自己的说法来纵容好了。
可是很快，小仙人慢慢皱起了眉头，“可是不对啊……那样的话，不就和原来的契约没什么区别的吗？”
神里绫人和她说了契约修改的事情，所以她也知道自己和他的先祖原先定下的契约就是“救神里家家主一命”。
既然如此，她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所以淮月又迅速推翻了自己的看法。
“肯定不是这个。”她说着，又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了一句，“你快点想想，你真的没印象吗？”
神里绫人默了默。
“如果要说真实的情况……”神里绫人看着缥缈皎洁的月亮，突然伸出手，在淮月疑惑的目光中示意她看向天空。
“就好比这样的月色，是你我第一次共同欣赏。”
“……什么？”淮月愕然。
“很惊讶吗？”神里绫人眉眼温和，“我们兄妹二人，相比于我，你待绫华更好。”
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面对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缩小版淮月，神里绫人才能把心中的事情倾吐一二。
“父亲以前讲过一个故事，她信以为真，所以每年都在椿树上挂灯。灯里还写着她童稚的愿望。
“而那时我比绫华大一些，心中知道这是假的……可后来父亲过世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故事一直都是真的。
“父亲或许是在借由故事来倾吐愧疚，可惜我没听懂。
“你以前说过，因为绫华从小便会在在枝头挂灯，你在每年的冬末春初醒来，总会看她写在灯里的愿望。所以……”
更喜欢绫华也无可厚非。
他突然连懵懂的淮月都不敢看了，只是望着月色，喟叹般，又好像带着些难言：“我总想着，如果我能早些知道的话，一定要月月，不、日日去挂灯才是。”
小仙人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她突然又说了一遍：“我不喜欢待在椿树里。”
“不止是椿树，还有所有的草木都是。”她说，“以前在里面的话，我是对外界有感知的，但是现在神魂不全的状态下，除非我主动使用仙力去听，否则就是一片黑暗和荒芜的。”
所以她想：在失忆之前，她大概是有点孤独的吧。
神魂破碎，无人陪伴，神里家的历任契约者又因为愧疚把而选择避开淮月，甚至隐瞒这个秘密……只在将死的那一刻把契约延续下去。
而淮月意识到了这样的愧疚。
她守诺，不会主动提出终止契约。于是就把自己放在椿树里，在无边的黑暗和荒芜中，只好以沉睡来渡过漫长的时光。
草木化灵的仙人是喜欢亲近人的。
神里绫人的心间乍然如惊雷落地。
他从来没想到这一点……他以为淮月在椿树中休养，是如人类本能般自然而然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那样长的时间，他不敢细想。
“这是神里家的过错……”他语调迟滞，似乎带着艰难把话说出口，“淮月，如果我能早一点——”
“没什么错不错的。”淮月仰头看着他，客观的说，“契约存在，那这是必然的，不必在意。”
她歪了歪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一句：“你要是问我现在如何，我是想结束契约回到璃月的。但是……失忆之前的我或许很中意你，所以，不必在意。”
历来的神里家家主里，淮月只给他定了第二个契约呢。
神里绫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用词——“中意”吗？
“……或许吧。”他说。
“况且这话，你不该对我说这话。”淮月认真地看着他，“你的好意我已知晓，可我现在对神里家的所有记忆都没有，只能猜测那样的心情，但无法感受。”
“你该把这话说给恢复记忆的我听——如果你还能活的到那个时候的话。”
＊
淮月讨厌回到椿树里，于是她和神里家人的接触时间更多了。
不仅是她经常来找的神里两兄妹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就连托马在打扫卫生时看见她的频率都更多了。
很多的时候，当神里绫人没空时，这位小仙人都喜欢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前来的旅行者分享她的故事。
每当旅行者讲完，淮月总是会捧场地问她很多问题。
从“蒙德的风花节真的很好玩吗”，再到“今日天气凉了，要穿衣，不要意外死掉了”……
这话说的是托马都觉得有点汗颜的地步。
——这种一开口偶尔也会噎死人的说话风格，到底是跟谁学的啊？
留云：深藏功与名.jpg
旅行者和派蒙本来也不打算来这么频繁的。
但是架不住有原石啊！
不知道为什么，神里绫人突然开始给她们下委托，而且还是几乎隔了几天就有的，不算在每日她会接取的那四个委托之内的委托。
报酬三十原石打底。
旅行者：问，就是快乐.JpG
虽然委托的内容大差不差，概括来说，就是陪伴淮月这样简单的事情。
在陪伴的时候她们可以给淮月讲故事、做一些品茶之类的活动（虽然旅行者也品不明白）……事情结束之后，就可以去托马那里领取奖励了！
派蒙欢呼：“好耶！”
虽然淮月承诺的尾款因为她还没恢复的记忆没了后续，但是在此期间，旅行者也赚了不少原石。
因为这些原石，她看淮月的目光都渐渐变热切了不少。
淮月在神里家的日子也算是怡然。
只是……
在某一天，旅行者接到委托来找淮月品茶的时候，淮月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具。
旅行者：？
派蒙：？
旅行者问：“你怎么了，淮月？”
小仙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迷茫，默了片刻后，她说：“我好像想起来了一点。”
旅行者：！！！
派蒙小心翼翼地问：“你记起来什么了？”
淮月：“……我记起来，绫人好像很喜欢喝奶茶。”
她看着手上的茶具，又看了看刚刚煮好的茶。
在刚刚那一瞬间，淮月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段熟悉又简短的对话——
【家主大人，茶已经煮好了。】
【煮好了？现在可以加奶了。】
……因为太震惊，所以先想起来的居然是这件事吗？
——小剧场——
今日微风吹而将访。
——取自中原中也《山羊之歌·污浊了的忧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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