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点起煤油灯,孩子们围着小弟弟小妹妹叽叽喳喳。
金兰说:“给小弟小妹取个名字吧,妹妹叫小七怎么样?”
“好啊好啊!”六岁的盼娣笑着拍手,“好啊好啊,我也有妹妹了!小七,你是我妹妹了!”
“那你弟弟叫啥?”桂芬斜躺在床上,头上裹着蓝头巾,笑着问最小的女儿。不,是六女儿。
盼娣还没上学,自然是不会取名字的,就去看大姐。
“我弟弟叫——”
金兰想说叫小八的,但赵大用插话,“上面七个姐姐才有了他,他以后是个有福气的,叫有才咋样?大名就叫赵有才。”
有财,有才。无论叫哪个才,桂芬都觉得特别好听。
金兰想说这名字太土气了,还不如小八响亮。比如猪八戒。叫他赵八戒也好啊。可是,他们肯定不会让叫这个名字的,那她们就私下里叫。
那就暂且叫有才吧。
小有才饿了,哇吆哇吆大哭起来,桂芬忙掀开衣服露出下垂的奶子去喂他。
刚生产完没有奶,听他二婶说多让孩子吸吸来奶快。
小有才脾气大,喝不着奶就吐出奶头继续大哭,小脸都憋紫了。
小七却很听话,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吮吸上嘴唇,吮得吱吱直响也不哭。好像嘴唇就是她的奶。
赵大用看看哇哇大哭的儿子,心疼地道:“男孩子饭量大,我去找找谁家有羊奶。”
在那个时代,农村没有人见过奶粉,倒是涑河公社的供销社里有麦乳精。但村里的小孩子皮实,是用不到的。他们只知道小孩子在没有母乳喂养时,给羊奶喝,烧面糊糊喂。
总能喂大的。
赵大用提着马灯走出去,走进黑墨一样的夜里去。
周寡妇住在涑源村边上,家门前就是日夜流淌的大涑河。
周寡妇家里的奶山羊刚生了一只小羊,小羊喝不完,两大包羊奶都拉拉到了地上。
周寡妇在涑河岸边放羊时,赵大用曾见过。
赵大用敲响了周寡妇家的大门。
周寡妇早年守寡,为了一儿两女没再改嫁。再说,她也不缺男人。
她刚把孩子们撵进卧房睡觉,心里正想着一会儿相好的那个男人这就来了,今晚一定问他多要两尺布票,去买几尺布。快过年了,给儿子做个新褂子,罩在破棉袄外面好过年。
周寡妇听见敲门声有些好奇,相好的以往是从屋山头风道那个矮墙上翻过来的,今天怎么敲门了?
周寡妇好奇去开门,迎面便看到赵大用站在夜色里,魁梧的身材很让人心动。
“哟!大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进屋!”
赵大哥长得俊,就是家穷了点儿。要是和他欢好,就怕他拿不出任何东西来报答她。
他主动来找她,她也不是不可以将就一下的。
周寡妇暗暗窃喜,她觉得每征服一个男人,都是她的战绩,都可以书写进她的成绩里去。
“他婶子,我想借你家一碗羊奶——”
“还谈什么借呀,大哥,借人奶我都给!”周寡妇故作娇羞上前,去扯赵大用的衣角,“大哥,孩子们都睡了——”
赵大用往一边一闪,“他婶子,你大嫂又生了,没有奶,我今天看到你放羊了,那羊……”
“我嫂子又生了个啥?难道还是丫头片子?大哥,不是我说你,大嫂一肚子女儿,根本就是个没儿子的命!你不如和别人噶伙有个儿子,然后抱回家让嫂子养着。”
赵大用很尴尬,此时,他无比后悔没叫着女儿们一起来。只呐呐道:“你嫂子是生了个女儿……”
“看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但小七还带来个弟弟。羊奶——你看——”赵大用不无骄傲地道。
“哦,恭喜恭喜。邻里邻居的,一碗羊奶算不得啥,我这就去堂屋里拿碗,上羊圈里给你挤。”
周寡妇扭着纤细的腰肢,肥臀在暗淡的马灯光下很诱人。赵大用咽咽唾沫,心底居然升起不该有的念头。
也许,老婆一个不离一个地生孩子,他在那方面,就从没过瘾过。
“他婶子,我有碗。”赵大用从怀里掏出一个粗瓷大碗,大碗上面和下面都画着一条很不规整的蓝线。
“哟,大哥真是模范丈夫,想得可真周到。大嫂生了那么多女儿你都不嫌弃,真让人羡慕啊!”
赵大用不敢再接话,跟着周寡妇来到西墙根下的羊圈边。
羊圈周围是用一个个木棍围成的围栏,一只母羊带着一只小羊在吃奶,见有人来了,惊得爬起来,红色的两双眼睛看着他们。
“大哥,还是你进去挤羊奶吧,我怕它抵人。”
“好。”赵大用打开羊圈门,走了进去。
因为老婆经常没奶,赵大用就经常捏羊奶。之前他们家也是喂了一只奶山羊的,雪白雪白的,羊奶子粉红色。下完羊羔子,粉红的羊奶包涨鼓起来,用手一捋,羊奶就刷刷落入大碗里或者猪食筲里。
那只奶山羊不单承接着女儿们的主食,多余的奶水还可以喂猪。猪吃了含有奶水的猪食,长得就很快。
可是,那头奶山羊死了,它年纪太大了。还是三丫头出生时买的,到去年难产死亡,它整整活了十四年。
握着温软的羊奶子,赵大用心里起了异样,不由得看看周寡妇的胸。
周寡妇自然是不怕看的,挺了挺并不丰腴的胸。正待调侃几句的,忽然,西墙外的大路上响起一声咳嗽。
周寡妇知道是相好的在递信号,便也咳嗽一声道:“大哥,快捏啊,这么晚了不回去,大嫂会多想的。”
听到外面有咳嗽声,赵大用也吓了一跳,要是被人看见他在寡妇家里,他这个第十一队的小队长还要不要脸了。
涑源村是个大村,人口有一千八百多人,光姓氏就有二十多个,区管理所也设在这里。
赵大用捏完羊奶,小心走出羊栏,护着手里的碗。
“她婶子,可能我以后还得来捏羊奶,你看给算算一碗羊奶多少钱。”
“哟,大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虽然爱财,但羊奶是救孩子命的,我怎么能收钱呢?你快走吧,我该睡觉了。”
要是他走的慢了,就怕相好的会起疑心。多亏赵大用不是那样的人,刚才要真和他睡了,要是被那人捂在被窝里,那人还不劈了她?
赵大用走出周寡妇家,一瞥眼间,看到一个人影往她家后面去了。看那矮矮胖胖的身形,咋这么熟悉呢?
回到家,见老婆睡了,孩子们也都睡了,赵大用就从水缸里舀一瓢水放在锅里,把羊奶碗坐在水里。划一根火柴点燃柴草,待水开后,羊奶热了,他便也爬上床去睡觉。
羊奶在锅里温着,儿女饿了,可以随时拿起来喝。这一切,他做得驾轻就熟。
冬天到了,明天队里还要深耕,他虽然是队长,却也是需要参加劳动的。说白了,被选为队长的人,都是在队里表现的积极能干的,是干活的模范。
赵大用刚躺下,有才就醒了,闭着眼睛各处拱,小嘴吮得嘴唇吱吱响。
赵大用知道,再不喂他,怕是又要大哭了。
赵大用忙起身去锅里端羊奶。羊奶经过热水煮后,散发出浓香。桂芬也醒了,挣扎着想起来。
“你刚生产完,别动,我来喂儿子。”
赵大用看着怀里的儿子,越看越喜欢。他盼了十几年的儿子,终于等来了。
赵大用上过高小,深受新文化的影响,当时的政策是:一对夫妇一对孩。他就想着,他就要两个,一儿一女足矣。
可是天不随人愿,老婆生了两个女儿后,第三个还是女儿,第四个还是!他就在那时盼儿子的。他也想着,就四个女儿算了。
他也照做了,他上大队里拿了沓避孕套来。可在他晚上回来时,发现被女儿们都当气球给吹着玩了。
他捡起看看,都炸成了气球皮,显然是不能用了。
他便让桂芬去带环。桂芬很听丈夫的话,出了月子就去带了。
可看到别人家带了环又去取了环有了好几个儿子后,他们眼红了。桂芬便去取了环,又拼了第五胎。
第五胎又有了俩女儿,他们无比后悔。就又带了环。
有一天来了个要饭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桂芬看她可怜,收留了两宿,临走又给她叠了好几个煎饼,老太太忽然说:“你是王母娘娘下凡,犯冲七仙女。等你有了七个女儿后,才见儿子。”
桂芬就把这句话告诉了大用。半信半疑间,看看周围的人都是儿女双全的,又加上老母亲天天在耳边念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老人经,他就犹豫了。
看到老婆一次次生孩子在鬼门关上过,他就心疼。
可是,又有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心疼也心疼不了啊。
现在,终于有儿子了,他一边熟练地拿着调羹给儿子喂奶,一边对老婆说:“金兰她娘,等你出了月子,让他二婶给你带上环吧。好儿不用多,一个顶十个。”
“好,我也正想着不能再要了,过了年我就三十九了。”
“金兰在石匠队,工分一天是十分。明天出夫去打河坝,一天是十二分,不能耽误。我看就让银兰下学吧,她现在十六岁了,初中这就毕业了,那些字也够她用的了。”
“好。你喂完儿子就睡觉吧,明天还要耕地。一会儿小七要是醒了,我来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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