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南麓的唐军大营,在经历李元吉惨败后的第三日黎明,显得异常寂静。
但这种寂静并非溃败后的死寂,而是一种弓弦拉满、蓄势待发的紧绷。中军帅帐内,李世民换上了一身玄色明光铠,甲片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他面前站着八人——正是天策府最核心的将领: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三大谋士,以及尉迟恭、秦琼、程知节、侯君集、段志玄五位猛将。
秦琼和程知节此刻面色复杂。他们原是隋将,后在李密麾下,李密败亡后才归附李唐。如今要在战场上与昔日同袍乃至曾经效忠的朝廷为敌,心中滋味难以言说。
“诸君,”李世民的声音打破了帐中的沉默,“李元吉之败,非战之过,乃骄兵必败。但此败亦让我军看清了两件事。”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在联军大营的位置。
“第一,李靖用兵,果然虚实相间,奇正相合。他既能以堂堂正正之师正面击溃李元吉,也敢派寇仲长途奔袭断我粮道。如此对手,不可有丝毫轻忽。”
“第二,”他的手指移到少帅军旗帜上,“寇仲此人,勇猛果决,用兵不拘常法。他麾下的少帅军虽成军不久,但历经江淮战火淬炼,战力不容小觑。尤其是其骑兵,机动性极强,来去如风。”
尉迟恭抱拳道:“殿下,既然如此,末将愿率玄甲铁骑,与那寇仲一较高下!”
“不急。”李世民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李靖和寇仲此刻,想必以为我军新败,士气低落,正在筹划下一步攻势。若我所料不差,他们很可能会再行险招——派一支奇兵绕至邙山北麓,截断我军退路,然后前后夹击。”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钦佩。
“殿下英明。”房玄龄道,“李靖善用奇兵,寇仲胆大包天,此计确有可能。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世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将计就计。”
他详细讲解了自己的计划。
半个时辰后,天策府众将鱼贯而出,各自领命而去。李世民独自站在沙盘前,手指轻轻摩挲着代表玄甲军的黑色小旗。
“李靖,寇仲……这一局,看谁棋高一着。”
同一时间,联军大营。
正如李世民所料,大胜之后的联军确实弥漫着一种松懈的气氛。虽然李靖严令各部加强戒备,但士卒们私下里的谈论,已从“如何击败唐军”变成了“何时攻入长安”。尤其是少帅军,寇仲火烧粮道、大破李元吉两场胜利,让这支年轻的军队士气高涨到顶点。
寇仲在自己的营区巡视时,能明显感受到这种情绪。
“少帅,弟兄们都说,唐军不过如此!”一个年轻校尉兴奋地报告,“李元吉五万大军,咱们一个冲锋就垮了。照这样打下去,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打进长安城!”
寇仲皱了皱眉,但没有立刻斥责。他知道,这种骄兵情绪在连胜之后难以避免,他自己心中何尝没有几分得意?只是徐子陵昨夜的话让他清醒了几分。
“仲少,李元吉是李元吉,李世民是李世民。”徐子陵当时盘膝坐在帐中,眼神清明如镜,“李元吉之败,败在骄横轻敌。李世民若也如此,他就不可能从太原一路打到洛阳城下。”
“我明白。”寇仲当时回应,“所以李靖的计划,我全力支持。”
此刻,他站在营中高地上,望向邙山方向。按照计划,今夜子时,他将率八千最精锐的少帅军骑兵,从北面迂回邙山。这是一次大胆的穿插,成功则能截断李世民退路,失败则可能全军覆没。
“少帅。”虚行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各营已挑选完毕,都是跟随我们从江淮杀出来的老弟兄,每人配双马,携五日干粮。此外,工兵营赶制了五百套钩索、飞爪,用于翻越山崖。”
寇仲点点头:“李靖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李总管已命秦琼、程知节部明日清晨佯攻唐军正面,吸引李世民注意。另外,徐先生会随我们同行,负责清除沿途哨探。”
寇仲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有徐子陵在,这次行动的成功率至少能提高三成。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准备时,李世民的反制已经开始了。
当日午后,唐军大营辕门大开。
出来的不是大军,而是一支约三千人的骑兵。这些骑兵清一色玄色铠甲,连战马都披着玄色马铠,只有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飘动。他们沉默地列队,除了马匹偶尔的响鼻,再无其他声响。
玄甲军。
李世民倾尽府库打造的真正精锐,全军不过八千,此刻一下子调出三千。
尉迟恭立于阵前,他本就身材魁梧,此刻全身重甲,宛如铁塔。他手中不是常用的马槊,而是一柄碗口粗的熟铜锏,锏身暗红,不知饮过多少鲜血。
“殿下有令,”尉迟恭的声音如闷雷,“目标,少帅军左翼营寨。不要俘虏,不要缴获,只要人头。出发!”
三千玄甲铁骑如黑色洪流,绕过正面战场,从一片丘陵地带直插联军大营侧翼。他们的行动迅捷而隐蔽,待到联军哨探发现时,距离少帅军营寨已不足五里!
“敌袭——!”
示警的号角凄厉响起。但太迟了。
玄甲军的冲锋速度远超寻常骑兵,五里距离,转瞬即至。当寇仲闻讯冲出营帐时,黑色洪流已经狠狠撞入少帅军左翼营寨!
那是宣永所部三千人的驻地。这些士卒大多是江淮子弟,经历过杜伏威、李子通的战火,也算百战精锐。但在玄甲军面前,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碾压式的差距。
拒马?玄甲军战马披甲,直接撞开!
寨墙?尉迟恭一锏砸下,木栅栏碎成漫天木屑!
箭雨?玄甲军人人重甲,除非床弩直射,否则难伤分毫!
“结阵!快结阵!”宣永嘶声大喊,试图组织抵抗。但他麾下士卒刚从午休中惊醒,衣甲不整,兵器散乱,哪里来得及结阵?
黑色洪流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尉迟恭一马当先,熟铜锏横扫,三名少帅军士卒连人带刀被砸飞出去,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他身后的玄甲骑兵如狼入羊群,马槊穿刺,横刀劈砍,每一次挥击都带走一条生命。
这不是战斗,是屠杀。
“尉迟恭!休得猖狂!”
一声怒吼如惊雷炸响。寇仲终于赶到!
他连铠甲都来不及披全,只套了胸甲和护臂,手中井中月却已出鞘。刀身映着午后阳光,泛着冷冽的寒芒。
“来得好!”尉迟恭眼中闪过兴奋之色,拨马迎上。
两人在乱军中轰然对撞!
井中月与熟铜锏相交,爆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炸开,周围正在厮杀的士卒被震得东倒西歪。寇仲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好力气!”尉迟恭也微微惊讶。他这一锏足有千斤之力,寻常将领硬接,兵器脱手都是轻的,这寇仲竟能接下,果然名不虚传。
“再来!”寇仲眼中战意燃烧,井中月划出一道诡异弧线,直取尉迟恭肋下。这一刀角度刁钻,速度极快,已深得“奇、险”二字精髓。
尉迟恭不闪不避,熟铜锏改扫为砸,竟是以攻对攻!他算准了寇仲这一刀即便命中,也破不开他的重甲,而他的铜锏若砸实,寇仲必死无疑!
这是战场上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打法——以伤换命。
寇仲脸色一变,刀势急转,井中月回撩,险之又险地架住铜锏。又是一声巨响,他这次退了五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少帅,我们来助你!”宣永率数十亲兵杀到,试图围攻尉迟恭。
“滚开!”尉迟恭铜锏横扫,三名亲兵被拦腰砸断。他看都不看,目光始终锁定寇仲,“你的对手是我!”
寇仲深吸一口气,《长生诀》真气在体内疯狂运转。他知道,单凭力量,自己绝非尉迟恭对手。必须靠速度、靠刀法、靠……长生诀的神妙。
井中月再次扬起,这一次,刀身上隐隐有赤红光芒流转。
“血战十式——君临天下!”
刀光如血,带着一股霸道惨烈的气势劈下。这一式已不是单纯的刀法,更融入了寇仲沙场征伐积累的杀气、战意,以及长生诀阳诀的炽烈真气。
尉迟恭终于色变。
他暴喝一声,全身真气灌注铜锏,锏身泛起土黄色光芒,竟是以硬碰硬!
“轰——!”
这一次的碰撞,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剧烈。地面以两人为中心龟裂开来,裂缝蔓延出三丈有余。周围正在厮杀的双方士卒都被震飞出去,离得近的甚至耳鼻溢血。
烟尘散去。
尉迟恭连人带马倒退七步,战马口吐白沫,几乎跪倒。他握锏的双手虎口崩裂,鲜血染红锏柄。
寇仲更惨。他倒飞出十余丈,重重砸在一辆粮车上,将车板砸得粉碎。胸甲凹陷,肋骨至少断了三根,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少帅!”宣永目眦欲裂,率亲兵拼死上前,挡住想要补刀的尉迟恭。
“保护少帅!结圆阵!”
残存的少帅军士卒终于反应过来,以寇仲为中心,勉强结成一个防御圆阵。但玄甲军的攻势丝毫未减,黑色洪流一波波冲击着圆阵,每一次冲击都让阵型缩小一圈。
照这样下去,最多一刻钟,圆阵必破。
寇仲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再次吐血。尉迟恭那一锏不仅打断了他的肋骨,更有一股狂暴的真气侵入经脉,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难道……要死在这里?”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如飞鸟般掠入战场。
那身影看似不快,却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玄甲骑兵纷纷落马——不是被击杀,而是被一种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推开、拨开、震开。
徐子陵到了。
他一身青衫,纤尘不染,仿佛不是置身血肉横飞的战场,而是在山间漫步。但当他走到圆阵中心,看到寇仲的惨状时,那双一直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陵少……”寇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再来晚点,就只能给我收尸了。”
徐子陵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右手按在寇仲胸口。长生诀阴柔精纯的真气缓缓渡入,如春风化雨,温柔却坚定地抚平寇仲体内狂暴的异种真气,同时护住他的心脉。
“剩下的,回去再说。”徐子陵站起身,看向阵外的尉迟恭。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尉迟恭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久经战阵,见过无数高手,但眼前这个青衣年轻人给他的感觉,比刚才的寇仲还要危险。那不是杀气,不是战意,而是一种……近乎自然的、却又深不可测的平静。
“徐子陵?”尉迟恭沉声道。
“正是。”徐子陵微微颔首,“尉迟将军,今日之战,可否到此为止?”
尉迟恭仰天大笑:“到此为止?徐先生好大的口气!我三千玄甲军在此,你一个人,就想让我退兵?”
“不是一个人。”徐子陵平静道,“李靖将军的大军,已从正面发起佯攻。秦琼、程知节两位将军,也正率部从两翼包抄而来。将军若再不退,恐有被围之险。”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传来隆隆战鼓声——那是联军主力出营的号令。同时,左右两翼也响起号角,显然确有援军正在赶来。
尉迟恭脸色变幻。
李世民给他的命令是突袭少帅军,打击联军士气,但不可恋战。若真被围住,三千玄甲军虽勇,也难敌数万大军。
“今日算你们走运。”他深深看了徐子陵一眼,拨转马头,“玄甲军,撤!”
黑色洪流如来时般迅速退去,只留下满地尸骸和燃烧的营帐。
徐子陵没有追击。他扶起寇仲,对宣永道:“清点伤亡,救治伤员,重整营寨。唐军……可能还会再来。”
宣永重重点头,立刻下令。
半个时辰后,战报送到李靖手中。
“少帅军左翼营寨遭袭,伤亡两千三百余人,其中战死一千七百。宣永重伤,寇仲重伤。”李靖念出这些数字时,手微微颤抖。
帐中众将沉默。
前日大胜的喜悦,此刻已荡然无存。
“好一个李世民。”李靖放下战报,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刚想用奇兵,他就以奇兵破我。我刚松懈半分,他就雷霆一击。玄甲军……果然名不虚传。”
秦琼沉声道:“大总管,末将愿率部追击,定将那尉迟恭留下!”
“不必了。”李靖摇头,“李世民敢派尉迟恭来,就一定有接应。此刻追击,恐中埋伏。”
他走到沙盘前,看着代表玄甲军的黑色小旗,良久,缓缓道:“传令全军,从此刻起,警戒等级提到最高。再传令寇仲……”
顿了顿,他改口:“不,我亲自去看他。”
当李靖来到少帅军营区时,寇仲已接受军医包扎,正靠在榻上喝药。徐子陵坐在一旁,以真气助他疗伤。
“李大总管。”寇仲想要起身,被李靖按住。
“躺着。”李靖看着寇仲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此战……是我大意了。我料定李世民会反击,却没想到他反击得如此快、如此狠。”
寇仲咧嘴一笑,却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不怪大总管,是我自己轻敌。以为赢了李元吉,唐军就不过如此。没想到李世民手下,还有这样的精锐。”
“玄甲军是李世民倾尽心血打造的,总数不过八千,但人人都是百里挑一的悍卒。”李靖缓缓道,“今日来的是尉迟恭,若来的是李世民亲率,后果不堪设想。”
徐子陵忽然开口:“李大总管,李世民此举,恐怕不只是为了打击士气。”
李靖看向他:“徐先生有何见解?”
“他在试探。”徐子陵道,“试探少帅军的战力,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也试探……”他看向寇仲,“仲少的伤势。若我所料不差,接下来,他会有更大的动作。”
李靖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报:“大总管!唐军中军大营异动!李世民亲率大军出营,正在向我军正面逼近!”
帐中三人对视一眼。
果然来了。
李靖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战意:“传令全军,迎战!”
他看向寇仲:“寇将军,你安心养伤。这一阵,交给我。”
寇仲还想说什么,徐子陵按住了他的肩膀。
“仲少,你的伤需要静养。接下来的事,”徐子陵看向帐外,那里战鼓声已震天响起,“交给我和李总管。”
寇仲沉默片刻,终于重重点头。
当李靖和徐子陵走出营帐时,远处地平线上,唐军大军的轮廓已清晰可见。
旌旗如云,刀枪如林。
而最前方,那面绣着“李”字和“秦”字的王旗之下,李世民玄甲白马,正遥望联军大营。
新一轮的较量,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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