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深处的寂静如同一张厚重的毯子，将两人包裹。保存盒内四块碎片和谐的共鸣声渐渐平息，转为一种低沉的、稳定的能量脉动，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沾染血渍的笔记被重新包裹好，与保存盒一起，被沈砚珍而重之地贴身放置——它们现在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伤势的处理不能再拖延。刚才逃亡中的擦伤虽不致命，但在这种恶劣环境下，任何感染都可能演变成大麻烦。更关键的是内腑的震荡和灵魂层面的消耗，需要尽快稳定。
沈砚率先从几乎空了的装备包里翻出最后一点消毒药剂和干净的绷带（同样来自“清道夫”的急救包），动作熟练地开始处理自己腿上较深的那道伤口。药水刺激伤口的疼痛让他眉头微蹙，但手上动作依旧稳定精准。
顾临渊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低垂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忽然开口：“转过去，后背，右肩胛下面，划了一道，你自己够不着。”
沈砚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顾临渊啧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看什么看？老子只是不想你因为伤口感染发烧拖后腿。赶紧的。”
沈砚沉默了两秒，依言转过身，背对着顾临渊，同时将消毒药水和绷带递了过去。
通道内光线昏暗，顾临渊凑近了些，才能看清沈砚后背上那道不算长但颇深的划痕，是之前被坍塌落石的锋利边缘所伤，此刻正微微渗着血。布料黏在伤口周围，需要先清理。
顾临渊拧开消毒药水瓶盖，动作却有些迟疑。他并非没有给人处理过伤口，师门学艺时没少给师弟师妹们包扎，但此刻对象换成沈砚，不知怎的，竟有些下不去手。这家伙平时跟个精密仪器似的，好像永远不会受伤，此刻露出这样一道带血的伤口，莫名让人觉得……刺眼。
“快点。”沈砚平静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
顾临渊暗骂自己矫情，定了定神，用镊子夹起一小块相对干净的布条，蘸了药水，轻轻按在伤口边缘，先浸润黏住的衣物。冰凉的药水触及皮肤，沈砚背部的肌肉几不可查地紧绷了一下，随即强迫自己放松。
“忍着点。”顾临渊低声说着，手上动作却不由得放轻了许多。他小心地将黏住的布料剥离，露出下面皮肉翻卷的伤口，然后用新的布条仔细清理周围的污迹和血痂。整个过程，他全神贯注，呼吸都放轻了，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古董。
沈砚能感觉到身后之人的小心翼翼。消毒药水带来的刺痛是清晰的，但那双处理伤口的手，动作间的谨慎甚至称得上……温柔，却是陌生的体验。在Lambda的实验场和后来的训练中，伤痛只是需要记录和克服的数据，处理伤口是高效而机械的程序，从未与“温柔”这种词汇产生过关联。
通过共振，他能隐约捕捉到顾临渊此刻内心的专注，以及一丝……连顾临渊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因为看到他受伤而产生的不悦情绪。
“好了，上药。”顾临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清凉的药膏被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带来舒缓的凉意。接着是绷带，顾临渊的动作不算特别专业，但缠绕得仔细而牢固，确保不会轻易松脱。
包扎完毕，顾临渊似乎松了口气，顺手在沈砚完好的左边肩膀上拍了一下：“行了。转过来，该你了。”
沈砚转过身，接过他递来的药水和绷带，目光落在顾临渊胸前和手臂几处明显的擦伤上。“衣服。”
顾临渊低头看了看自己脏破的外套和里衣，啧了一声，不太情愿地脱下了外套，又卷起里面黑色短袖的袖子，露出精悍的手臂和胸前一片青紫的撞伤。“妈的，那破石头真硬。”
沈砚没有接话，开始为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他的动作与顾临渊不同，更加简洁、快速，每个步骤都精确到位，没有多余的动作，疼痛感也相对直接。但顾临渊注意到，沈砚在擦拭他胸前那片较大淤伤周围的污迹时，指尖的力道控制得极其细微，甚至避开了最中心青紫最重的地方。
冰凉的手指偶尔擦过皮肤，带来一阵战栗。顾临渊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目光落在沈砚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上。这家伙不说话、不抬杠的时候，这张脸……确实挺能唬人的。
“刚才那笔记里说的，”顾临渊试图找点话题，分散注意力，“‘城市之巅，星光坠落之地’，你有什么头绪没？”
沈砚手上动作不停，回答道：“初步分析。‘城市之巅’可能指物理最高点，如电视塔、摩天楼顶；也可能指能量意义上的‘高点’，如风水龙脉汇聚处、历史灵气节点。‘星光坠落’含义更复杂，可能指陨石坑、古代观星台遗址、发生过重大天文现象的地点，或者……隐喻某种‘希望’或‘指引’的熄灭之地。”
他顿了顿，用绷带固定好顾临渊手臂上的敷料：“结合我们已有的线索——‘彼岸’的活动范围、伊莉西亚的轨迹、以及‘守夜人’可能关注的古老遗迹——需要进行数据交叉比对。守陵人的笔记后部分有一些星图和地理标记，需要时间仔细研究。”
“也就是说，暂时还没谱。”顾临渊总结道，倒也不意外，“那老头说‘肃清者’的疯狗闻到味道了，咱们在这儿也不能久待。”
“嗯。”沈砚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收拾好所剩无几的医疗物品，“需要找一个更隐蔽、可以短暂休整并解读笔记的地方。你的内腑震荡和灵魂消耗，也需要时间平复。”
提到灵魂消耗，两人都沉默了一下。刚才深度阅读笔记时，那些沉重信息带来的冲击，以及彼此间因共振而无意识共享的情绪波动，都加剧了精神上的疲惫。
顾临渊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臂，感觉药膏开始发挥效力，带来丝丝清凉。他看着沈砚将物品收好，忽然问道：“喂，沈砚，你说咱们这‘钥匙’的差事……要是真干成了，会怎么样？”
沈砚动作微顿，抬眼看他：“根据笔记，成功引导‘归墟之门’，完成净化与回流。此界灵韵失衡得到缓解，积秽清除，残魂归处。但具体过程及对现世的影响，缺乏详细数据，无法准确预测。”
“那咱们呢？”顾临渊追问，目光紧盯着他，“笔记里可没说‘持钥者’引导完之后会怎么样。是功成身退，还是……跟那些污秽残魂一起，被‘回流’掉？”
这个问题尖锐而现实。沈砚沉默了更长时间，才缓缓道：“信息不足。但根据能量守恒与仪式逻辑推测，‘共鸣’作为引导通道，在门户开启的剧烈能量冲击下，存在极高风险。‘持钥者’灵魂可能受到不可逆影响，甚至……湮灭。”
通道内一片死寂。
顾临渊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所以，这他妈还是个玩命的活儿？而且玩了命还不一定有人知道？”
“从功利角度，是的。”沈砚的回答冰冷而客观，“但否决选项的结果是确定的毁灭或更糟的统治。这是一个没有最优解的概率问题。”
“概率问题……”顾临渊咀嚼着这个词，忽然觉得有点讽刺。他看向沈砚，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映着微弱的光，深邃难明。
“怕吗？”顾临渊问，不知道是在问沈砚，还是在问自己。
沈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
顾临渊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怕？老子从小到大怕过什么？就是觉得……有点亏。还没吃遍天下美食，没揍遍看不顺眼的家伙，就这么……”他顿了顿，没把后面的话说完。
沈砚看着他，忽然道：“根据现有数据，成功引导的概率并非为零。而在此过程中，每阻止一次‘彼岸’或‘肃清者’的错误尝试，都是在提升最终的成功率，推迟或避免最坏结局。”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我们的行动，有意义。”
顾临渊与他对视着，半晌，重重呼出一口气，肩膀松弛下来：“行吧。反正跟你这家伙绑一块儿了，想跑也跑不掉。亏就亏点，总不能真让那帮杂碎把天捅个窟窿。”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吧，沈搭档。找个能安心看‘说明书’的地方。至于以后是死是活……”他顿了顿，看向沈砚，眼神复杂，“到时候再说。”
沈砚也站起身，将保存盒和笔记再次确认放好。经过简单的处理和短暂的交流，身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重压似乎都缓解了一些。
“跟我来。”沈砚辨明了一个方向，“之前攀爬时，我注意到侧上方有一条废弃的通风管道，结构相对完整，入口隐蔽，适合短暂藏身。”
顾临渊点头，跟在他身后。
两人前一后，再次没入黑暗。身体接触带来的微妙温度似乎还未完全散去，而那份关于生死与使命的沉重对话，则如同烙印，深深嵌入了彼此的灵魂共振之中。
前路依旧黑暗。
但这一次，他们都知道，自己为何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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