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冬去春来。保定军校第一期学员的学业，在紧张、争议与潜藏的危机中，悄然走到了尾声。毕业考核的日子终于来临。
这是一场全方位的检验。从单兵军事技能（射击、刺杀、器械、马术）到班排战术指挥，从军事地形学、筑城工事到参谋业务、图上作业，乃至最后的综合兵棋推演，每一项都严格至极。整个军校的气氛凝重得如同上紧的发条。
楚云飞心无旁骛，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最后的冲刺中。之前的种种风波，无论是赞誉还是非议，无论是校长的告诫还是密探的阴影，此刻都被他暂时压下。他深知，毕业成绩，是当下最硬的通行证，是决定他下一步能走多远、能拥有多大选择权的关键。
考核场上，楚云飞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步枪射击，弹无虚发，枪枪命中靶心；刺杀对抗，技巧精湛，步伐灵动，连最挑剔的教官也暗自点头；战术指挥沉着冷静，部署得当；图上作业精准无误；最后的兵棋推演，他更是运筹帷幄，将复杂的战场形势分析得透彻明晰，制定的作战计划既大胆又周密，令担任裁判的教官组赞叹不已。
成绩张榜公布的那一天，军校照壁前人头攒动。当楚云飞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综合成绩榜榜首的位置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
“果然是他！”
“文武全才，实至名归啊！”
“哼，不过是会耍些小聪明……”
方梦雄和孙大勇激动地拍着楚云飞的肩膀，与有荣焉。岳忠琪等人脸色复杂，既有不甘，也有一丝不得不服的无奈。
毕业，意味着分配。按照惯例，成绩优异者，尤其是像楚云飞这样的榜首，拥有优先选择权。通常有几种去向：一是留校任教或进入军校直属部门，前途安稳，易于晋升；二是进入北洋新军嫡系部队，如袁世凯的亲信将领统辖的第六镇、第四镇等，起点高，资源优厚；三是分配到各省新军或较偏远的边防部队，条件相对艰苦，晋升也慢。
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开始活动。有教官私下找到楚云飞，暗示蒋校长很欣赏他，希望他留校，参与正在筹划的教学改革；也有来自北洋嫡系部队的军官通过关系递来橄榄枝，许诺优渥的职位；甚至两江总督衙门也有人传话，希望这位金陵子弟能回乡效力。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楚云飞必然会选择留校或进入北洋嫡系，这是最光明、最便捷的青云之路。
然而，楚云飞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独自一人在军校后面的小树林里踱步，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面临着人生中一次至关重要的抉择。
留校？可以远离前线纷争，在相对安全的环境里传播他的军事思想，培养未来的种子。但这意味着他将暂时脱离军队主体，远离即将到来的历史风暴中心，行动也会受到更多约束。
加入北洋嫡系？可以迅速掌握一支装备精良的部队，获得更高的平台。但北洋内部派系林立，倾轧严重，袁世凯其人，枭雄心态，难以真正信任。更重要的是，这支军队的未来走向，与他内心深处“再造中华”的理想，存在着根本性的矛盾。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地图的北方。那里，是帝国的边疆，也是各种势力交织、矛盾最为尖锐的前沿。日俄势力渗透，满蒙王公摇摆，清廷统治相对薄弱，革命党的活动也更为活跃。环境恶劣，风险巨大，但……机遇也同样并存。在那里，一支新式的、有理想的小规模部队，或许更能摆脱旧有体系的桎梏，按照他的想法进行锤炼，也更有可能在未来的巨变中，发挥关键作用。
他想起了陈瑜，想起了“惊蛰”的使命，想起了那本未解密的账册，想起了北方广袤而苦难的土地。一个声音在他心中越来越清晰：真正的强者，不是在温室里成长，而是在暴风雨中磨砺。他需要一块相对独立的试验田，需要直面最真实、最残酷的挑战。
几天后，毕业分配志愿填报正式开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楚云飞在志愿表的第一栏，郑重地写下了：
“志愿赴北方边防部队服役，恳请分配至条件最艰苦、敌情最复杂之边陲要地。”
他没有选择任何一支名声在外的北洋主力，而是指名要求去往帝国北疆，那个被视为“苦寒之地”、“发配充军”之所。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
“他疯了不成？”
“榜首去边防？自毁前程啊！”
“真是不可理喻！”
“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岳忠琪闻讯，先是一愣，随即嗤之以鼻：“沽名钓誉！故作清高！”
方梦雄和孙大勇找到楚云飞，焦急地询问。楚云飞看着两位肝胆相照的兄弟，平静地说：“梦雄，大勇，人各有志。北方虽苦，却是男儿建功立业之地。那里的军队，更需要新的思想和血液。你们……各有家世牵挂，不必跟我同去。”
方梦雄沉默良久，用力拍了拍楚云飞的肩膀：“楚兄，保重！”他最终选择了返回家乡的新军。孙大勇则红着眼圈，瓮声瓮气地说：“楚哥，你去哪儿，俺就去哪儿！俺没啥牵挂！”
最终，楚云飞的申请被批准了。他被分配至驻扎在张家口以北、靠近内外蒙古交界处的一个新军骑兵标（团级单位）担任见习队官（排长），那里是真正的边防前线，直面沙俄和蒙古王公势力的渗透，环境艰苦，局势复杂。
毕业典礼上，蒋百里校长亲自为优秀学员颁发证书。当念到楚云飞的名字时，他深深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目光中有惋惜，有不解，但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许。他将证书递到楚云飞手中，低声道：“路是自己选的，好自为之。北方……风大。”
楚云飞敬礼，接过证书，眼神坚定如铁：“谢校长！学生明白！”
告别了同窗，告别了生活了近两年的保定军校，楚云飞带着简单的行装和孙大勇，踏上了北上的列车。站台上，方梦雄等人挥手告别，身影渐渐模糊。
火车轰鸣，驶向茫茫的北方原野。车窗外，是初春略显荒凉的土地，但楚云飞的胸中，却燃烧着一团火。他知道，离开相对规范的军校，踏入的是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莫测的真实世界。那里有旧王朝的余晖，有列强的觊觎，有革命的暗流，也有无数等待唤醒的民众。
他的选择，看似放弃了坦途，却走向了时代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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