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界陷入一片沉静,只有星星在欢快的舞蹈。
楚珩没在正殿,也没在卧房,而是坐在 紫宸武殿最里头的藏品室中间。
周围没点灯,就窗棂外漏进来些微的星月光,勉强能看清物件的轮廓。
他手里托着个不大的锦盒,打开了,里头躺着半截枯枝。
焦黑,干瘪,早就没了生气,像根烧火棍。
这是九百年前,春之界那次驰援后,他偷偷捡回来的。
指尖摩挲过枯枝粗糙的表皮,楚珩闭上眼。
周遭的黑暗和寂静,瞬间被更汹涌的记忆吞没。
九百年前,春之界。
不是什么魔军压境、天崩地裂的大场面,至少他赶到时还不是。
魔界的先锋部队像污浊的潮水,正试图漫过春之界的屏障,嘶吼声、兵刃撞击声、法术爆裂声混成一团,空气里都是焦糊和血腥味。
他带着亲卫,一路砍杀过来,战甲溅满污血,手里的枪还滚烫。
可第一眼定格的,却不是那些狰狞的魔物,也不是摇摇欲坠的防线。
是芳菲殿前。
那个后来他知道叫华岁的仙君,背对着漫天烽火,一身素青的袍子纤尘不染。
她正微微弯着腰,利用自己的时序本源拯救已经枯死的桃树。
战火喧嚣,魔气翻腾,可她站在那里,重新活过来的桃树,花瓣无声旋舞,那人背影沉静专注。
楚珩觉得,自己刚刚还在因厮杀而滚烫奔流的心跳,在那一刹那,被某种柔软又尖锐的东西,轻轻刺穿,然后无声地碎裂、重组。
他后来复盘过无数次。
如果当时,这位仙君像其他被突袭的仙官一样,惊慌失措地迎上来求援;或者,义正辞严地指责他为何来迟,质问天兵布防为何有疏漏,他那点刚刚萌芽的异样感,或许都不会生根。
偏偏没有。
然后,那人仿佛终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见到援军的激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慌乱。
她的目光掠过楚珩染血的战甲以及身后同样气息凛冽的天兵,没有停留。然后,清冷的声音响起,“战神?”
楚珩下意识地站直,正欲开口通报军情。
却见那人抬起手,指了指楚珩脚下,他战靴边缘,几块碎石之间。
“可否,稍移三步?”
楚珩“……?”
叶初年的眉头蹙了一下,仿佛对方的迟疑是一种理解力的欠缺,补充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踩到刚苏醒的土精了,它们受了惊,此地方圆三里的地脉复苏,又要推迟半个时辰。”
楚珩:“……”
他身后,几名亲兵的表情堪称精彩。
浴血奋战、千里驰援,得到的不是感谢,不是汇报战况,而是……因为踩到了几块刚有点灵智的石头,被要求挪开脚?还耽误了地脉复苏?
那一刻,楚珩站在硝烟尚未散尽的战场上,脚下是刚刚复苏的灵脉,面前是这位传闻中掌管时序、性情孤僻的仙君。
就在那片荒谬与极致的平静对撞下,楚珩心里,有两个念头无比清晰地砸了下来:
一、这位仙君,果然如传闻所言,在人情世故上,恐怕是块还没开窍的石头。
二、自己完了。
记忆的潮水缓缓退去。
楚珩睁开眼,视线从掌心的枯枝,慢慢移到这间藏室的四周。
星月光影里,这里几乎不像个战神的藏品室,倒像个堆满了无用旧物的储藏间。
而这些东西,几乎都和她有关。
目光所及之处:
那些堆在墙角的空白公文用纸,不再是天界通用的素白,而是统一的月白底子,配着浅青色的镶边纹路。
因为很久以前,某次凌霄殿议事后,他无意中瞥见华岁落在案上的奏章,用的是特制的浅青色纸。后来,紫宸武殿所有的公文用纸,就都变成了这个样式,没解释,也没人敢问。
还有散落在各处软垫。
云锦的、冰蚕丝的、凡间粗布的、甚至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找来的兽皮。高高低低,塞满了椅子、矮榻、甚至兵器架下的空隙。
起因是千年前一次不算太重的伤,他在凌霄殿外廊下歇息,恰逢华岁路过。她看了一眼,转身从随行的仙娥那儿拿了个素面靠垫,递过来,“战神也是肉做的,歇着吧。”
就走了。
后来,紫宸武殿就多了很多软垫。大部分是二丫被他指使着,去各殿“观摩学习”带回来的样品。他自己也说不上到底在找哪种,只是觉得,殿里应该多一些软和的东西。
以及案几上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色茶罐。
里面装的不是提神醒脑的仙露,也不是待客的香茗,而是一种味道极其古怪的混合物。
这是他特制的“枯木回春茶”。
楚珩唯一一次见华岁饮此茶,还是春之界那场战争后,华岁独自在废墟中煮茶,饮下后周身逸散出淡淡的时光碎屑。
据说华岁仅在灵力透支或心绪剧烈波动时才饮。
他寻遍三界,也找不到华岁当年用的是哪几种仙草灵露。于是干脆自己乱试,苦丁茶的底子,兑了些花蜜,最关键的是,每次冲泡,他都会往里滴入一滴自己的神血,神血有净化温养之效,便加了进去。
但是味道……极其苦涩尖锐,混杂着血的微腥与蜜的黏腻,难喝至极。二丫有次好奇偷尝了一口,直接炸了毛,呸呸呸地吐了三天,看他的眼神像看疯子。
可他喝了九百年。
还有墙上那个被仔细擦拭过的玄铁小框,里面郑重其事地裱着的,是一小缕几乎看不清颜色的丝线。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一次意外冲突中,从华岁衣袖上不慎扯落的,被二丫当作战利品叼了回来。
而所有这些藏品里,最被他珍视的,是 案头那个缺了个小口的白玉茶杯。
那是两个小家伙某次合伙作案,从芳菲殿顺出来的。
据说是华岁日常用过的旧物。
杯沿缺的那一小块,被他用小心修补过,痕迹仍在。他就用这个杯子,日复一日,喝那杯难以下咽的苦茶。
星子还在窗外不知疲倦地跳跃。
楚珩把锦盒盖上,枯枝重新锁进那片小小的黑暗里。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芳菲殿的大致方向。夜风吹进来,带着天界永恒的微凉。
寂寥崖所见之事,在这满室无声的物品面前,忽然变得有些可笑。
明宵帝君。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而韧的刺,扎在他心头。
即便被囚禁在寂寥崖,关于那位帝君 的传说,依旧在天界隐秘流传。
而他楚珩是什么?是凭手中兵戈、一身煞气立足的战神。
在那些流传的故事里,明宵帝君与华岁仙君,一个掌过部分天规律令、风仪无双,一个执时序之道、清冷孤诣,听起来就是高山流水,契合无比。
反观自己……
莽夫。
在华岁眼里,自己和一棵挡了她阳光、碍了她时序流转的树有什么区别?
或许还不如,一棵长得好的树,还能得她一句客观的长势尚可,时序合宜。
楚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想起厨神大赛时她因自己失误微皱的眉,想起更早以前她对自己兵戈煞气毫不掩饰的冷淡,想起她面对自己时,几乎与面对一件不甚顺手的法器无异的平静目光。
她看我的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喜爱,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
“……罢了。”
一声极轻的叹息,消散在寂静的藏品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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