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电大的办公楼走廊里弥漫着旧书的味道。李建军攥着教务处的通知单,指腹反复摩挲 “7 月 16 日领取毕业证” 的黑色字迹,衬衫领口还沾着车间的机油 —— 刚从外资厂下班,工装裤来不及换就赶来了。走廊墙上的公告栏贴着 “夜大学员须知”,泛黄的纸页被风吹得掀动,像在招手。
“李建军是吧?” 窗口的老师推来个牛皮纸档案袋,金属柜的抽屉拉出时发出 “哐当” 的响,“你的大专毕业证,核对下信息。” 档案袋上的编号 “” 刺得他眼睛发疼,这串数字比车间的设备编号好记,像枚盖在三年夜校生涯上的邮戳。
毕业证的红皮封面比想象中朴素,烫金的 “专科” 二字在日光灯下泛着哑光。李建军翻到内页,照片里的自己穿着最体面的蓝衬衫,头发被秀兰用发胶梳得整整齐齐,却掩不住熬夜画图留下的黑眼圈。“夜大文凭虽说不如全日制硬气,” 老师收拾文件的手顿了顿,“但你这几门专业课都是 90 分朝上,厂里评职称够用了。”
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着几个领毕业证的学员,有人把证书塞进工具包,有人对着封面叹气。李建军听见穿电工服的大哥说 “就是个敲门砖,别指望能当饭吃”,心里像被焊锡烫了下,却突然想起秀兰的话:“哪怕能多认识个字,也是好的。”
下楼时撞见同专业的老张,手里拎着刚买的菜,塑料袋勒得手指发红。“领完证还得去接孙子,” 他拍李建军肩膀,工作服上的水泥渍蹭到他衬衫,“别听人说这证没用,咱去年考的电工证,就因为有夜大成绩单,多给评了级。”
校门口的香樟树下,秀兰的自行车斜倚着树干。车筐里摆着个保温桶,盖子没盖严,飘出绿豆汤的甜香。她今天穿了件碎花短袖,是用百货店卖剩下的布头改的,领口歪歪扭扭的针脚,一看就是自己缝的。“等半天了,” 她把保温桶递过来,“三娃说你们夜大领毕业证跟领快递似的,果然没骗人。”
李建军把毕业证往她手里塞,指尖碰到她掌心的薄茧 —— 是常年算账、理货磨的。秀兰翻到照片时突然笑出声:“头发梳得跟刺猬似的,还是平时顺眼。” 她从车筐里掏出块蓝布,小心翼翼地把证书包起来,“回去找个相框,跟我的会计证挂一起。”
回华强北的路上,自行车轮碾过铁轨的接缝,发出 “咯噔咯噔” 的响。秀兰的麻花辫扫过李建军的胳膊,带来一阵轻痒。“三娃的配件行来了个本科生,” 她突然说,车把晃了晃,“说电大的专升本开始报名了,你要不要试试?”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别着的圆珠笔 —— 是他送的,笔帽上还刻着 “电子” 二字。
百货店的卷帘门升起时,风铃叮当作响。李建军蹲在地上帮秀兰整理货箱,毕业证就放在收银台的玻璃下压着,红皮封面在 LEd 灯箱下泛着暖光。隔壁杂货铺的阿婆探头进来:“秀兰,你男人这证能当饭吃不?” 秀兰正算着账,头也没抬:“比俺们摆摊的强,能看懂进口机器的说明书。”
算账本在柜台上摊成扇形,最新那页写着 “月盈利 1.2 万元”,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存钱罐。秀兰的铅笔在 “进货预算” 栏顿了顿:“其实我也想报夜大,”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先从大专读起,会计专业,跟你当年一样。” 她突然把账本往他面前推,“你专升本,我读大专,说不定还能凑个同班。”
李建军的手刚碰到账本,就被她按住了。“别跟我算学费,” 秀兰的指尖在 “1500 元 \/ 年” 的招生简章上点了点,“店里每月能攒出这笔钱。”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摸出张折叠的纸,“前几天整理旧物,翻出你第一堂夜校的笔记,字丑得跟鸡爪似的。”
傍晚的阳光透过纱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李建军突然从背后环住秀兰,下巴抵在她发顶,闻到洗发水混着袜子的棉香 —— 是他最熟悉的味道。收银台的计算器还亮着,数字 “520” 在屏幕上闪了闪,是刚才算错的流水账,像个笨拙的暗示。
“等你读完大专,我读完本科,” 他的嘴唇蹭过她的耳廓,“我们就结婚吧。” 没有花哨的铺垫,像在说 “今晚吃面条” 一样自然。秀兰的肩膀突然绷紧,随即转过身,眼睛亮得像华强北的霓虹灯,嘴角绷了半天,突然咧开个大大的嘴巴,咯咯笑出声来。
“谁要跟你结婚啊?” 她的拳头轻轻捶在他胸口,力道却软得像棉花,“彩礼都没见着,想空手套白狼?” 话虽这么说,手却勾住他的脖子,踮脚在他唇上啄了下,比上次在阁楼的吻更轻,却带着藏不住的欢喜。
百货店的门没关严,晚风卷着巷口的炒粉香溜进来。李建军从秀兰的辫子里挑出根线头 —— 是早上整理丝袜时缠上的,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她盘的货,看似琐碎,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彩礼就用咱俩的存款,” 他的拇指蹭过她的鼻尖,“存够五万就付首付,房产证写俩人名字,算不算彩礼?”
秀兰的笑声撞在货架上,震得袜子盒簌簌作响。她从收银台底下拖出个铁皮箱,钥匙转了两圈,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存折:“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她指着最新一笔存款,“这个月刚存的 3000,加上你的工资,年底差不多够交首付。” 存折的塑料皮上,贴着张小小的合影,是荔枝公园拍的那张,两人笑得傻气。
关店时,巷口的路灯已经亮了。李建军帮着把折叠凳摞在柜台上,秀兰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本习题册,是成人高考的测试题。“这道数学题,” 她指着其中一页,“你说是不是跟电路正负极一个道理?”
他凑过去看时,鼻尖差点碰到她的额头。习题册的纸页边缘被翻得起了毛,显然琢磨很久了。“比电路简单,” 李建军拿起笔演算,“平面几何先要画好图,这样思路才清晰。” 秀兰的手指突然覆在他手背上,一起写下 “深大” 两个字,铅笔在纸上划出两道并行的线。
走到分岔路口时,秀兰把蓝布包着的毕业证塞进他手里。她的自行车铃铛叮铃响,李建军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华强北的夜色里,突然觉得那本薄薄的毕业证,其实是块通往未来的垫脚石,不华丽,却足够结实。
回到黄贝岭的出租屋,李建军把毕业证放进秀兰缝的布套里,和她的会计证摆在一块儿。窗外的月光落在证书上,红皮封面泛着温柔的光。他摸出专升本的招生简章,在 “电子工程专业” 那栏画了个圈,旁边写着 “秀兰 会计专科”,两个名字挨在一起,像在纸上完成了一次温柔的相遇。
夜校三年的笔记在桌角堆成小山,最上面那本的扉页,有秀兰补写的公式表,铅笔字娟秀,和他潦草的字迹形成有趣的对比。李建军突然明白,这张毕业证的真正分量,不在别人怎么看,而在它让自己有勇气说出 “我们一起”—— 一起读书,一起攒钱,一起把深圳的出租屋,过成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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