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戏院门口的海报被风吹得猎猎响,《庐山恋》的男女主角在夕阳里笑得灿烂。李建军捏着两张电影票,指尖被汗浸得发潮,票根上“20元\/张”的烫金字像两枚小小的勋章——这是他特意托同事买的前排座。
“还有十分钟开场。”秀兰的马尾辫扫过他手背,带来一阵轻痒。她今天穿了条米白色的百褶裙,是上周在东门百货买的,领口别着枚银色蝴蝶胸针,灯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李建军突然想起三娃的玩笑:“秀兰这打扮,比电影里的女主角还俊。”
检票口的灯光暖黄而暧昧。秀兰的指尖不小心碰到检票员的打孔器,惊得往他身后躲,像只受惊的小鹿。李建军顺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着她指腹的纹路——那是常年算账、整理袜子的痕迹,却比任何光滑的皮肤都更让他心安。
电影院里的黑暗像块柔软的绒布,将喧嚣隔绝在外。当银幕上的周筠第一次吻向耿桦时,秀兰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轻轻掐在他手背上。李建军转头看她,发现她的睫毛在光影里颤抖,像停着只不安的蝶。“紧张吗?”他凑到她耳边轻声问,气息拂过她耳廓,引得她颈后泛起一层细密的红晕。
电影里的庐山云雾缭绕,现实中的两只手始终没有松开。李建军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那里有块浅褐色的小疤——是摆摊时被折叠架划伤的,他当时心疼了好几天,特意买了进口药膏给她。秀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反手握紧他,指腹在他虎口处画着圈,像在演算一道只有他们懂的算术题。
散场时,走廊里的灯光突然亮起,晃得人睁不开眼。秀兰慌忙抽回手,却被他重新握住。“别急着走。”李建军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小巧的发卡,镶着几颗水钻,在灯光下闪着温柔的光,“看电影时见你头发总掉下来。”他笨拙地想帮她别在头发上,指尖却总碰歪,引得旁边的观众善意地笑。
戏院门口的黄牛比散场的观众还多。有人举着录像带喊“《本能》未删减版”,有人挥舞着港币:“1:1.8换人民币,现换现结!”绿色的港币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像一堆诱惑的筹码。秀兰下意识地往李建军身后躲,手里的电影票根被攥成了团。
“建军!”赵老四的声音穿透嘈杂的人群,他刚从戏院旁边的茶楼出来,手里还拎着个打包盒,“就知道你俩在这儿。”他晃了晃手里的港币,至少有两三沓,“刚跟香港老板喝完茶,顺便换了点,汇率好得很。”金劳力士在手腕上转了圈,表链碰撞的脆响像在敲算盘。
李建军把秀兰护在身后,接过赵老四递来的烟:“四哥也来看电影?”打火机“啪”地跳出火苗,照亮赵老四眼角的笑纹:“哪有空看这个,谈笔彩电生意。”他往罗湖桥方向努努嘴,“那边有个相熟的老板,1万港币换1万8人民币,倒一手就赚2055,比你上班轻松多了。”
这个数字像颗小石子投进李建军心里,漾开圈圈涟漪——2055元,差不多是他半个月的工资,够秀兰的百货店交一个半月房租。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张硬纸,是秀兰下午塞给他的:“营业执照挂在店里东墙了,红色的,特别好看”,字迹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去看看?”赵老四拍着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就当长见识,不买没关系。”他转头对秀兰笑,“弟妹也去,将来开店说不定用得上外汇,进货能便宜不少。”这话倒说到了秀兰心坎里,她最近正琢磨着进批进口丝袜,就是苦于换汇麻烦。
罗湖桥的夜色裹着咸腥的海风。黑市藏在桥墩下的阴影里,用帆布搭起简易的棚子,霓虹灯牌上“外汇兑换”四个字闪得暧昧。穿花衬衫的老板用粤语招呼他们,计算器在油腻的桌上噼啪响:“1万起换,现钞交易,查得严,概不赊账。”他掀开桌下的纸箱,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港币,绿色的钞票像叠成块的翡翠。
赵老四从皮包里掏出沓人民币,往桌上一拍:“先换1万试试水。”老板数钱的手指又快又稳,点钞机发出“唰唰”的声响,像在切割空气。李建军的目光落在纸箱角落的报纸上,头版标题是“海关查获特大外汇走私案”,照片上的人被手铐铐着,看不清脸,却让人莫名发紧。
“怎么样?”赵老四把换来的港币塞进皮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下,“你要是想做,我跟老板打个招呼,先换5000试试,赚的钱够弟妹进两箱进口袜了。”秀兰的手指突然抓住李建军的衣角,他能感觉到她扯了一下。
李建军摸出秀兰写的纸条,借着霓虹灯的光再看了遍。“营业执照”四个字被夜风掀起边角,像在提醒他什么才是最该珍惜的。“不了四哥,”他拉着秀兰转身,“秀兰的店等着进货,我们得赶紧回去算账。”赵老四愣了下,随即哈哈笑起来:“也是,你们小年轻的,踏实过日子最要紧。”他帮着拦了辆出租车,“我请客,送你们回去。”
车里的收音机正播放《涛声依旧》,旋律温柔得像秀兰的声音。秀兰把头靠在李建军肩上,发梢蹭着他的脖颈:“刚才怕不怕?”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进去:“有我在,不怕。”出租车驶过深南大道,“秀兰百货”的招牌在夜色里亮着,像颗温暖的星,指引着回家的方向。
百货店的卷帘门刚拉开条缝,秀兰就摸到了墙上的营业执照。红色的封皮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她特意买了个玻璃框装起来,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你看,”她踮脚指着旁边上次在荔枝公园拍的照片,“我们笑得好不好看?”李建军从背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闻到她发间混着晚风的茉莉香。
算账时,秀兰的铅笔在账本上顿了顿:“三娃下午来送电阻,说海关抓了批倒外汇的,其中有个陕北老乡,”她抬头看李建军,眼里的光像水一样清,“他说那人跟赵四哥走得挺近。”算盘珠子噼啪响,“咱的店今天回头客占了70%,卖了420元,比昨天多100呢。”
李建军突然把她转过来,捧住她的脸。秀兰的睫毛在他掌心轻轻颤动,像蝴蝶的翅膀。他低下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他的焊锡香,她的茉莉香,混在一起,是安稳生活的味道。
“以后不管谁找我做啥生意,”李建军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都先跟你商量。”秀兰的眼中闪着愉悦的光。她用力点头,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仿佛抓住了全世界最可靠的锚。
关店时,巷子里的路灯已经熄了大半。李建军送秀兰回她的出租屋,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影子被路灯拉得时长时短,偶尔交叠在一起。快到楼下时,秀兰突然踮脚,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轻吻,像片羽毛落在心上。
“上去吧。”李建军的声音有点发紧,看着她跑上楼,白色的裙摆在夜色里像只展翅的蝶。他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她房间的灯亮起,才转身往黄贝岭走。口袋里的纸条被抚平,秀兰的字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那个小小的笑脸,比任何外汇都珍贵。
回到出租屋,李建军把今天的账记在自己的本子上:“电影票40元,出租车15元,秀兰开心,值。”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电影胶片,里面是两个牵手的小人。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账本上,像给这份踏实的幸福,盖了个温柔的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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