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宾苑西厅内只零星设了几桌席面。
主座之上,褚珵举起宫人方才斟满的酒盏,朝褚宥示意:
“还望叔父见谅。如今时期特殊,不宜大肆操办,只能委屈叔父暂且将就。今日这宴,便只当是自家人的小聚。”
褚宥举杯回敬,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陛下此言差矣。既是一家人,又何须拘泥这些虚礼。老臣谨以此杯,敬祝陛下嗣服中兴,纂承洪绪……”
他仰首饮尽杯中酒,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褚宥饮尽杯中酒,目光便落在一旁的褚琰身上。
见他病态明显,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勾,却故作关切道:“听闻琰侄儿近来身子欠安,不知是染了何疾?”
原本正低声咳嗽的褚琰闻声,刚欲回话,才吐出一个音,便转为一阵剧烈的呛咳,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身后,祈安正不住地为他轻抚背脊。
上座的褚珵见状蹙紧眉头,代他答道:“叔父有所不知,皇弟这病来得蹊跷,在父皇驾崩后不久便突发此症。太医院几番派人入府诊治,却始终查不出病因。”
他长叹一声,满面忧色:“连病症都诊不明,又如何对症下药?只能眼睁睁瞧着他一日日憔悴下去,实在令人心焦。”
褚宥顺着话头说了些宽慰之辞,二人一来一往地叙谈着……
在他们交谈之际,祈安悄然将目光投向对面席间。
果然,随褚宥入席的女子正是夏慕荷。她虽面容已无半分旧时痕迹,却仍可凭其身段姿态辨认出来。
此刻她正为身旁另一位同行男子亲手斟酒,举止间透着几分不寻常的熟稔。
那男子瞧着与褚宥年岁相仿。据褚宥所言,他乃府中门客,二人互为知己,交情甚笃,故习惯随侍身侧。
可此事绝不如表面这般简单。
对面席上,夏慕荷斟完酒,目光便朝这边投来。祈安与她视线在空中悄然交汇。
但见夏慕荷放下酒壶时,指尖在壶身上不着痕迹地轻叩三下。
祈安心领神会——这是要私下相见的意思。
她不动声色地应下。
“陛下,听闻此次大胤特遣使臣前来吊唁,不知眼下进展如何?”褚宥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他处。
褚珵牵了牵唇角,此事他分明心知肚明,甚至早已与大胤使臣暗通款曲,消息怕是比宫中更快。
此刻却偏要故作姿态地询问,实在多余得可笑。
不得不说,这戏……演得倒是周全。
“大胤使臣进京的时日,与叔父倒是前后脚。前日刚有信来,道是不出三日,便可抵达京都了。”褚珵声色平稳,未泄半分情绪。
祈安静听二人言语往来,寻了个间隙向褚琰低语一句,便借着更衣之名,在宴至中席时悄然离座。
祈安径直来到偏厅,将侍立在四周的宫人尽数屏退。果然不过片刻,便有人推门而入。
她望向门口,却见进来的不止夏慕荷一人——还有褚宥方才提及的那位门客。
祈安主动迎上前,朝夏慕荷拱手一礼:
“徒儿见过师父。”
夏慕荷轻拍她的肩头,赞许道:“不错,还能认出为师。”
祈安目光转向她身侧的男子,出声询问:“师父,这位是?”
“此乃王爷座下门客,”夏慕荷介绍,“你称他宏先生便是。”
祈安从善如流,朝那人颔首致意:“宏先生。”
那人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姿态傲然。
祈安并未在意,她的注意已被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气味攫住,这正是她曾在夏慕荷身上闻到过的特殊气息。
此刻虽是极淡,却仍可辨别,且不只源自夏慕荷,这位宏先生身上也萦绕着同样的味道。
不止如此——祈安想起上回夏慕荷离京前,自己在她茶水中暗下的手段已然生效。
此刻她能清晰感知到体内隐隐的躁动,不仅靠近夏慕荷时会泛起,就连接近这位宏先生时亦然。
她唇角悄悄牵起。看来此前的判断分毫不差,这一着……算是赌对了。
祈安低垂眉眼,心中对这人的身份已有了把握。
那宏先生先于夏慕荷落座——或者说,是夏慕荷在服侍他入座,神态间透着几分恭谨。待他坐定,夏慕荷方出声问道:
“肃王的病,究竟是何缘故?”
明知故问。
祈安心下暗忖,面上仍恭敬作答:“确如陛下所言,王爷的病来得突然,至今未寻得病因,也不见好转迹象。”
夏慕荷略一颔首,款步至另一侧落座,以手支颐,姿态慵雅:“他近来,可有何动向?”
祈安微侧过身,正对二人:“肃王在发病前,常进宫与陛下商议政务。回府后多在书房处置公务,而那书房……却是禁止徒儿踏足之地,似在有意防备。”
她接着回禀:“病发之后,王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几乎不再外出,终日居于府中静养。除太医日常诊视,以及陛下偶尔前来探望外,再不见外人入府。”
夏慕荷闻言蹙紧眉头,看向祈安的目光里已带了明显的不满:“你在王府蛰伏数月,就只探得这些?”
“莫不是这王妃当得久了,耽于安乐,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夏慕荷举起茶盏,重重顿在案上。
祈安立即躬身:“是徒儿无能,请师父责罚。”
却见那位宏先生屈指在桌沿轻叩一记,夏慕荷当即敛了气焰,随后倾身向前,以示指轻抬起祈安的下颌。
她脸上虽带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好徒儿,过往之事,为师不再追究。”
说着将一只瓷瓶放入祈安手中,“这是此次的任务,莫再让为师失望了。”
祈安攥紧手中药瓶:“肃王此人戒心极重,若要对他投药,恐怕……”
夏慕荷不容置疑地截断她:“我不管你用何手段,我只看结果。”
“五日。”她竖起五指,语带寒霜,“只予你五日之期。若时限一到仍未成事,”她刻意顿了顿,“那便视作你……任务失败。”
最后四字咬得极重,威胁之意满满。
她倏地捏紧祈安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直视,眼中狠厉尽显,连半分笑意也懒得伪装:“听明白了?”
祈安垂眸应声:“是。”
祈安离去后,室内只余二人。
夏慕荷起身绕至宏先生身侧,纤指在他肩头游移,最终软软坐入他怀中。
“主上……”她嗓音甜腻如蜜,媚眼如丝,随即在对方唇上印下一吻。
宏先生任她施为,眼神幽深难辨:
“你这徒儿,似乎……不太安分。”
夏慕荷唇角轻勾,眼尾微挑地睨着他:“此女的命门尽在掌握,她翻不出我们的掌心。更何况,”她指尖自他衣襟滑入,朱唇贴近耳畔,“只要褚琰一死,目的达成,她又何足为虑?”
她吐息如兰:“主上觉得呢?”
宏先生并未作答,只低笑一声,蓦地衔住她的唇,将人压向了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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