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细微的颤动并未持续,仿佛只是亿万年沉寂中的一次错觉。
然而,整个归墟塔周围的风,却在那个瞬间停滞了。
紧接着,一片、两片……细碎的雪花毫无征兆地从铅灰色的天幕中飘落,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并非时令之雪,而是法则变动时,逸散出的世界本源的叹息。
三日后,风雪不止,将整座皇城都裹上了一层素白。
归墟塔下的守塔卒营房内,负责轮值的仙官正在核对下一旬的名册,指尖忽然一顿。
在密密麻麻的守塔卒姓名之末,悄然多出了一行墨迹未干的小字——“东宫派员列席旁听,编号t10”。
消息如雪花般无声地飘进了十公主的暖阁。
林亦正裹着一张厚厚的云绒毯,像只猫一样缩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新到的话本《霸道剑尊爱上我之后》,看得津津有味。
听到侍女的禀报,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含糊不清地应道:“我没派人啊。”
“殿下,您派了。”
阿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冷静而清晰。
她正悬空盘坐,身前漂浮着数十枚光芒闪烁的玉简,指尖如蝶舞般飞速点过,处理着昨夜从地脉各处节点传来的三百七十二条基层反馈信息。
她头也不回地解释道:“是我以您的名义报备的‘临时观察员’,编号t1-0,就是十号。权限来源是您去年在仙法禁制课上,为了方便随时溜走,顺手修改的那条签到规则。”
林亦终于从话本里抬起头,眨了眨眼,努力做出一副回忆的样子:“哦,那个啊……我以为只是逃课用的。”
她当然记得。
那条被她随手嵌入到仙朝教务禁制中的规则,早已在签署新版世界协议时,被她悄悄提升了权重,嵌入了《世界运行手册》的底层逻辑。
它的核心很简单:任何以“观察”为名、不产生直接干预的接入行为,都将自动获得“非干预性豁免”,可以绕过绝大多数权限审查。
这是咸鱼的自我修养——为了更安稳地躺平,必须先给自己开好所有的后门。
当阿芜顶着“t10”这个不起眼的身份踏入归墟塔底层的议事厅时,立刻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偌大的厅堂内,智囊团的成员与各部仙官分坐两侧,一个个低头奋笔疾书,却没有任何人抬头看一眼高台上正在陈情的人。
那是一种极致的傲慢,仿佛在用行动宣告:我们允许你说话,但我们没有义务去听。
台上站着的,是来自西岭矿区的一名锻师。
他是个哑巴,满身肌肉虬结,脸上布满风霜与炭灰的痕迹。
他无法言语,只能靠着粗大的手指,沾着炭笔,在一方巨大的光屏上艰难地写着。
他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撼山之力。
“矿脉……深层采掘……震塌了……归墟第三层……回音壁。”
“我们……听不到……‘哭声’了。”
当最后几个字出现时,台下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一名穿着三品仙官袍服的幕僚抬起头,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讥诮:“‘哭声’?又是这种无法量化、无法验证的情绪化表述。记录官,此条不予正式录入,归入‘民间异闻’即可。”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割裂了锻师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的光。
就在这时,阿芜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
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取出一枚通体剔透的玉简,轻轻放在了中央的记录仙官案前。
“这是什么?”仙官不耐烦地问。
阿芜没有回答。
下一刻,那枚玉简自动激活,一道光幕投射在半空。
光幕中,锻师的身影清晰再现,每一个手势,每一个因用力而颤抖的指节,甚至他眼中滚落的那滴混着炭灰的泪水,都被完美地复刻下来。
这是林亦昨夜闲来无事,用空间法则做的小玩意——“全息空间拓印”。
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锻师最后比划出的那句话,那句因绝望而未曾写下的话。
“我娘……死前说,墙里……有人唱歌。”
当晚,子时刚过。
影嬷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林亦的寝宫,她那虚幻的身影比往常更加凝实,带着一丝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气。
“殿下,铁匣有异动。”她的声音如同记忆的残响,“一封未曾焚尽的记忆残页上,自行浮现出了一行字。”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复述:“回音壁,非天然形成。乃初代守塔人,以自身神魂为弦,血肉为骨,织成的‘听狱’之网。”
几乎在同一时间,皇城藏书阁的最深处,陆昭在一排蒙尘的古籍中,找到了一卷名为《神宗秘录》的孤本。
凭借着初代史官的直觉,他翻到了其中描述仙朝禁术的一页。
上面记载着一种早已失传的秘术——“谛听祭”。
施术者将自身神魂与特定空间边界融合,化为一种永恒的感知器官,用以监听常人无法察觉的异动。
其代价是,施术者将永世被困于那方寸边界,与寂静和疯狂为伴,代代相传,直至魂飞魄散。
陆昭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悄然撕下这一页,没有上报,而是将其小心地夹入了一本新编撰的《匠作志》的夹层里。
一个时辰后,借着巡查藏书阁的由头,他将这本《匠作志》不经意地放在了大公主林知雪最常倚坐的窗台位置。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大公主林知雪独自一人来到藏书阁。
她一眼就看到了窗台上的那本新书。
她翻开书,那页来自《神宗秘录》的残页飘然落下。
“谛听祭……以神魂为弦……永困边界……”
她怔怔地看着那几个字,良久,取出身侧的御笔,在那本《匠作志》的扉页上,缓缓写下了一行清冷而决绝的字:
“若听见即责任,我们沉默了多久?”
林亦依旧没有亲自去归墟塔。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听阿芜带回一份“今日说了什么”的口述笔记,然后边吃着桂花糕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这个‘听狱’的说法有意思,”她捻起一块糕点,慢悠悠地评价道,“听起来像是某种不可撤销的、绑定灵魂的VIp服务条款。”
她忽然停下咀嚼,像是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向阿-芜:“你说,如果当年第一个守塔人,其实是自愿的呢?不是被逼的,不是什么禁术反噬,而是……他自己主动签了这份协议?”
阿芜整理数据的指尖猛然一滞。
她脑中轰然一声,一道闪电划破了重重迷雾。
她想起了那本《世界运行手册》的开篇第一句,那句被她和系统当成是世界基础设定的冰冷律令——
“凡入归墟边界者,皆以神识共契,承万声之重。”
她们一直以为这是强制的法则,是进入这片区域就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她们从没想过,这句律令的背后,可能曾是一份自愿签署的……契约。
第七日,风雪渐歇。
阿芜照例向权力中枢提交了她的“t10号观察员报告”。
在报告的末尾,她附上了一句建议:“鉴于历史记录存在大量非正常湮灭,建议增设‘沉默者名录’,用以追溯、记录所有曾试图发声,却被强行抹去之人与事。”
这份报告如泥牛入海,没有激起任何回应。
仿佛前几日的喧嚣与震动,都只是一场幻梦。
然而,当夜寅时三刻,仙朝最黑暗的时刻。
异变陡生。
归墟之塔的顶端,那团死寂了亿万年的星光,毫无征兆地绽放开来!
一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淡金色波纹,自塔尖向整个大衍仙朝扩散而去。
顷刻之间,从仙帝的御案,到边陲小卒的腰牌,整座仙庭之内,所有具备传讯功能的法器、玉符,都同时微微震动起来。
一行清晰的小字,浮现在每一个人的眼前,或神识之中。
【系统提示:检测到高权重集体遗忘事件。
启动‘回声补录’协议。】
【协议内容:请于七日内,提交所有被遗落、被抹除、被静音之声。
凡经核实,皆可补录入世界法则,成为永久锚点。】
【倒计时开始。逾期,视为默认永久消解。】
皇城藏书阁内,陆昭脸色剧变,他猛地冲向大公主常去的那处窗台,却发现那本《匠作志》已然不见踪影。
而在遥远的东宫深处,大公主林知雪的桌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页从《匠作志》中飘落的、泛黄的纸片。
纸片上,一行陌生的笔迹,带着跨越万古的疲惫与坚定,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叫沈知寒。癸亥年八月入塔,自愿守声。”
那是初代守塔人的签名。
“回声补录”协议的开启,像是在一潭死水中投下了一枚燃烧的星辰。
然而,星辰的光芒虽亮,水面却只是荡开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令人心悸的平静。
协议开启的第三日,响应者,寥寥无几。
阿芜看着《世界运行手册》后台那几乎静止的数据流,一股比风雪更冷的寒意,从心底深处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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