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年世兰果然又摆开了皇贵妃的仪仗，带着那支价值不菲的百年老参和诸多珍贵补品，再次驾临碎玉轩。
这一次，碎玉轩似乎比昨日更显寂静。宫门前的雪扫得依旧干净，却连个探头探脑的小太监都不见。
通传之后，出来迎接的依旧是崔槿汐，只是脸色比昨日更添了几分憔悴。
“奴婢叩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崔槿汐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起来吧。”年世兰目光掠过她，直接看向那紧闭的正殿门，“莞贵人今日可好些了？本宫寻了支老参来，给她补补元气。”
崔槿汐面露难色，低声道：“谢娘娘恩典。只是……我们小主今日……今日怕是更不便见娘娘了。”
“哦？”年世兰眉梢微挑，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又是怎么了？莫非病势又加重了？若真如此，更该让太医好生诊治，岂能一味硬撑？本宫既掌六宫事，断不能看着妹妹这般受苦。”
她说着，竟是不由分说，抬步就往里走。颂芝立刻上前，似是要“搀扶”崔槿汐，实则挡住了她可能的阻拦。
崔槿汐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却也不敢强行阻拦皇贵妃，只得连忙跟上：“娘娘，并非小主刻意怠慢，实在是……实在是病情来得凶猛，此刻形容狼狈，恐污了娘娘的眼……”
年世兰恍若未闻，脚步不停，径直入了正殿。殿内药味比昨日更浓，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腥甜的气味？像是吐过血。
暖阁的门帘低垂着，里面传来极力压抑的、痛苦的咳嗽声，还有流朱带着哭腔的低唤：“小主……小主您忍一忍……药马上就熬好了……”
年世兰脚步顿住，站在暖阁门外，朗声道：“莞妹妹，本宫来看你了。听闻你病势反复，特带了支老参来。”
里面的咳嗽声骤然停止，死寂了一瞬，才传来甄嬛虚弱得几乎散架的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臣妾……臣妾失仪……不能起身……迎驾……请娘娘……恕罪……”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人心惊肉跳。
“快别多礼了。”年世兰示意颂芝将装着老参的锦盒交给一旁的浣碧，“既如此难受，更该让太医瞧瞧。昨日刘太医来得不巧，今日可方便？若不然，本宫这就去请太医正过来？”
“不……不必劳烦……”甄嬛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万分艰难，“臣妾这是老毛病……歇息……歇息片刻便好……不敢惊动……太医正……”
“妹妹这就是见外了。”年世兰语气带着嗔怪，却步步紧逼，“身子要紧。或者，妹妹可是信不过太医院的医术？若真有难言之隐，不妨告诉本宫，本宫或可为你寻访民间圣手？”
暖阁内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年世兰几乎能想象出甄嬛此刻在帘后飞速思索的表情。
良久，甄嬛才幽幽叹道：“娘娘……厚爱……臣妾……感激不尽……只是臣妾这病……实是心病……药石……恐难奏效……”
心病？年世兰眸光一闪。终于开始吐露一点“实情”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年世兰顺着她的话，语气放得更柔，“妹妹有何心结，不妨说与本宫听听？可是思念家人？或是宫中有什么烦难之处？”
“臣妾……不敢妄言……”甄嬛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只是……只是近来时常梦见……梦见故去的……淳儿……心中悲切……难以释怀……加之冬日寂寥……故而……”
淳儿？那个天真烂漫却早夭的淳贵人？年世兰心中冷笑，这理由找得倒是“情真意切”，将自己病弱的缘由推给对一个死人的思念，既显得她重情重义，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的阴谋猜测，更让她无法再强行派太医——谁能治得好思念成疾呢？
好一个甄嬛！果然厉害！
年世兰面上却露出唏嘘同情之色：“原来如此……淳儿那孩子，确实可惜了。妹妹重情重义，但也需保重自身才是。想必淳儿在天之灵，也不愿见你为她如此伤怀自损。”
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梦魇伤神，久郁亦伤身。光是静养恐非良策。本宫记得，安常在似乎颇通些安神香道，她调的香宁神静气颇有效验。不如本宫让她来陪妹妹说说话，或是制些安神香送来，或许能缓解一二？”
她突然提起安陵容，紧紧盯着那低垂的门帘。
帘内，甄嬛的呼吸似乎滞了一瞬，随即咳嗽更加剧烈起来，仿佛被这句话惊扰，半晌才喘着气道：“不……不敢劳烦安妹妹……臣妾……臣妾只想静静待着……什么人……都不想见……”
拒绝得如此干脆迅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年世兰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甄嬛对安陵容的排斥，似乎超出了寻常妃嫔之间的冷淡。
“既如此，本宫也不勉强了。”年世兰见好就收，今日的目的已然达到——确认了甄嬛的病确有蹊跷，且她似乎对安陵容抱有极大的警惕甚至恐惧。
“那妹妹好生歇着，本宫改日再来看你。这些补品，定要按时用了，若缺什么，只管让下人去回。”年世兰温言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
走出碎玉轩，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年世兰深深吸了一口气。
“娘娘，您看……”颂芝低声问。
“回宫再说。”年世兰面无表情，登上暖轿。
回到翊坤宫，挥退众人，只留周嬷嬷和颂芝。
“娘娘，莞贵人她……”周嬷嬷急切地问。
“她的病，九成是装的。”年世兰冷声道，“虽做得逼真，但一提到安陵容，她那反应瞒不过本宫。她怕安陵容，或者说，她在极力避免与安陵容有任何接触。”
周嬷嬷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安常在那些诡秘勾当，真是冲着莞贵人去的？而莞贵人早已察觉，所以才称病不出，躲避暗算？”
“极有可能。”年世兰沉吟道，“而且，甄嬛似乎认定安陵容背后还有人，所以她不敢声张，只能以此方式自保。”
“会是敦亲王吗？”周嬷嬷声音发颤。
年世兰摇摇头：“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但安陵容这条毒蛇，必须尽快揪出来！”她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嬷嬷，“梅林那边，还是没动静？”
“没有。那小太监再未去过，也没见其他人接近那棵树。”
年世兰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安陵容如此沉得住气？还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娘娘，”颂芝忽然想起什么，道，“今日奴婢去内务府取份例时，听两个小太监嚼舌根，说……说延禧宫这几日似乎在偷偷打听……打听皇上近来翻牌子的规律，尤其是……皇上若去哪位小主宫里，惯常用什么香……”
皇上翻牌子的规律？用香？
年世兰猛地站起身！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她！
安陵容的目标，或许从来就不是甄嬛！或者说，不全是甄嬛！
那诡异的毒药，若是通过香料使用……其真正目标，可能是皇帝！而甄嬛，或许只是察觉了阴谋，或是阴差阳错成了第一个试验品，所以才吓得称病不出？！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冰凉！若真如此，那安陵容的胆子，简直大得包天！而她背后若真有敦亲王指使，那这就是一场弑君篡位的惊天阴谋！
“周嬷嬷！”年世兰声音急促，“立刻让我们的人，想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查清皇上近日惯用的龙涎香，是由谁负责调配供奉的！还有，皇上寝殿日常所用的熏香，经手之人都有谁！要快！”
“是！”周嬷嬷也意识到事态严重，脸色发白，急忙转身而去。
年世兰独自站在殿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后宫倾轧，却没想到，自己可能正站在一场足以颠覆王朝的阴谋边缘！
她该怎么办？立刻禀报皇帝？无凭无据，仅凭猜测，皇帝会信吗？打草惊蛇之后，安陵容和她背后的人必然会毁灭所有证据，自己反而可能被反咬一口！
可不作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阴谋发生？
年世兰的手心沁出冷汗。她第一次感到，这皇贵妃的宝座，是如此烫手，如此危机四伏。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暖阁方向。
弘晟……
她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伤害这好不容易才稳固下来的一切！
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无论背后是谁，无论阴谋多大，她都必须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
“颂芝，”
“奴婢在。”
“去请皇上晚间过来用膳。就说……本宫新得了些江南的莼菜，想亲手为皇上做一道羹汤。”
她需要近距离观察皇帝，确认他的安危。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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