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在压抑中艰难地放亮,但那灰白色的光线并未给翊坤宫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冷的尸布,覆盖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殿内烛火燃尽,只剩下冰冷的烛台,更显凄清。
送来的早膳比昨日更加简陋,几乎与冷宫无异。清可见底的米粥,几根咸菜,硬得硌牙的饽饽。颂芝红着眼圈端进来,年世兰只看了一眼,便挥挥手让她拿走。
“给乳母吃吧,她还要喂阿哥。”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会如此。帝王的恩宠与冷落,从来都是这般直接而残酷。
她抱着弘晟,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低沉的情绪,不像往日那般活泼,只是安静地玩着年世兰衣襟上的盘扣,黑亮的眼睛偶尔抬起,懵懂地看着母亲紧绷的下颌线。
时间依旧在缓慢而煎熬地流逝。
直到午时前后,殿外终于传来了新的、令人心悸的动静。
不再是零星的脚步声,而是许多人行动的嘈杂声,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沉闷的拖拽声,以及……一种极其浓烈、即便隔着殿门也无法完全隔绝的、新鲜的血腥气!
那气味霸道地穿透门缝,混合着寒冷空气涌入殿内,令人作呕。
颂芝猛地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周嬷嬷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年世兰抱着孩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她知道,那是慎刑司审问后的结果。那些被拖走的宫人……他们的结局,正以这种最直观、最残酷的方式,宣告着皇帝的怒火和这场风波的血腥。
那些沉闷的拖拽声,是什么?是刑具?还是……人?
她不敢细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外面的动静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似乎是在清理和搬运什么。期间还能听到太监尖细的呵斥和指挥声。
翊坤宫,仿佛变成了一处行刑后的修罗场,正在被匆忙地擦拭掩盖。
终于,那些声音渐渐远去,血腥味也被寒风冲淡了一些。但留在人心头的恐惧和阴影,却再也无法驱散。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颂芝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周嬷嬷走过去,无声地拍了拍她的背,自己的眼眶也是红的。
年世兰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拍着怀里的弘晟,哼着那首不成调的摇篮曲,眼神空茫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她知道,清洗的第一步,完成了。翊坤宫上下,除了她们这几个主子心腹,恐怕已无活口。皇帝的雷霆之怒,需要鲜血来平息,也需要用这些微不足道的性命,来宣告他对巫蛊之术的绝对零容忍。
那么下一步呢?线索呢?那点香灰……
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下午,天色又阴沉了些,仿佛酝酿着另一场大雪。
殿外终于响起了不同于侍卫的脚步声。是苏培盛!他的脚步听起来比往日更加沉重、疲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
“开门。”苏培沙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一种精疲力尽的颓然。
锁链声响,殿门被推开。苏培盛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窝深陷,脸色灰败,官帽下的鬓角都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他的官袍下摆,似乎还沾着几点暗红色的、不易察觉的污渍。
他走进殿内,甚至没有立刻行礼,只是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快速地、几乎是惊恐地扫了一眼年世兰和她怀中的孩子,确认她们还“完好”地在这里,然后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皇上……旨意……问娘娘安,问六阿哥安。”
年世兰的心猛地一沉。苏培盛这副模样,绝不是来宣布无事发生的。
“本宫和阿哥都还好。”年世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苏公公……外面……怎么样了?”她问得含蓄,指尖却已冰凉。
苏培盛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发颤:“回娘娘……慎刑司……连夜审问……翊坤宫一应宫人……”他似乎难以启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都已招认……并未……并未查实与那邪物有直接干系……”
年世兰闻言,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没有查实?那皇帝为何还让苏培盛是这般情状?必然还有下文!
果然,苏培盛喘了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但是……但是在搜查……搜查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名叫小禄子的……住处时……发现……发现他的一双鞋的鞋缝里……沾着一点极细微的……香灰……”
香灰!
年世兰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周嬷嬷垂下的眼睫也猛地一颤!
苏培盛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那香灰……经老太医和内务府调香师傅辨认……并非宫中寻常所用……其成分……极其罕见……与……与景仁宫小佛堂常年供奉所用的一种名贵香料……完全一致!”
轰——!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从苏培盛口中说出“景仁宫”三个字,年世兰还是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有惊雷在脑中炸开!成功了!第一步,竟然真的成功了!
她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喘息,脸上迅速堆砌起恰到好处的震惊、茫然和一丝被牵连的恐惧:“景……景仁宫?苏公公,你这是何意?这……这怎么可能?皇后娘娘她……”
苏培盛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恐,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妄测!奴才不敢!只是……只是据实回禀皇上!皇上……皇上已然知晓了……”
他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艰难,仿佛下一个字有千钧重:“而且……而且那小禄子……在受刑之时……神志不清之际……曾……曾断续嚎叫……说……说是……‘剪秋姑姑’……给的赏钱……让他……让他把东西……放好……还……还说……皇后娘娘……也是……也是爱子心切……一时糊涂……”
最后几个字,苏培盛几乎是气若游丝,说完便彻底伏在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翊坤宫正殿。
颂芝吓得连哭都忘了,张着嘴,如同离水的鱼。周嬷嬷死死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年世兰则像是被一道天雷直直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连嘴唇都变得灰白。她像是无法理解,又像是被这可怕的“真相”彻底击垮,身体晃了晃,几乎抱不住孩子。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皇后娘娘……她怎么会……怎么会诅咒皇上……还嫁祸给臣妾和弘晟……这……这绝不可能……”
她的反应,完美地诠释了一个被卷入惊天阴谋、得知难以置信真相的妃嫔该有的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
苏培盛伏在地上,不敢接话。他知道,这天,真的要变了。
年世兰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榻上,将弘晟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力量。她抬起头,看向苏培盛,眼中已蓄满了泪水,是真实的、劫后余生却又陷入更大恐惧的泪水。
“皇上……皇上他……”她颤声问,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惶恐。
苏培盛重重地磕了个头,声音嘶哑:“皇上……震怒……奴才从未见过皇上如此震怒……此刻……此刻只怕已经……”他不敢再说下去。
年世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殿内,只剩下她压抑的、绝望的啜泣声。
而她的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上,一朵剧毒而妖艳的花,正在缓缓绽放。
皇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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