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夜晚,从未如此漫长而黑暗。
殿内只点了几盏昏黄的羊角灯,光线勉强驱散咫尺之内的黑暗,却将更远处的角落衬托得愈发深邃莫测。
白日里的喧嚣和哭嚎早已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得化不开的死寂,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更漏滴答,声声清晰,缓慢地切割着时间,也切割着殿内之人紧绷的神经。
年世兰和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睫毛却不住地微微颤动。
她根本未曾入睡,也无法入睡。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处于一种极致的疲惫与极致的清醒交织的状态。
耳朵敏锐地捕捉着殿外的一切声响——寒风掠过屋檐的呜咽,远处隐约传来的、可能是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以及庭院中侍卫换岗时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
每一次脚步声的靠近或远离,都会让她的心脏骤然收紧,呼吸屏住。
她在等。等一个结果。一个要么将她推向万丈深渊,要么将她拉回权力之巅的结果。
这等待,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加折磨人。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反复回放。
皇帝暴怒扭曲的脸,苏培盛惊惧的眼神,布偶上刺目的银针,宫人们被拖走时绝望的哭嚎……还有周嬷嬷那悄无声息弹落的一点香灰。
那点香灰,成了系在她和整个年家命运之上、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蛛丝。
它能如愿以偿地将火引向景仁宫吗?慎刑司的那些酷吏,能发现它吗?就算发现了,他们会如她所愿地解读吗?小禄子那个胆小如鼠的小太监,能在酷刑之下撑多久?他会胡乱攀咬,还是能“恰好”说出她想要的那个答案?
无数的疑问和不确定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内心。自信和恐惧如同冰与火,在她胸腔内激烈交战。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所谓算计,在绝对的皇权和残酷的刑狱面前,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她就像是一个押上了全部身家的赌徒,在骰子落地之前,只能忍受这噬心的煎熬。
“咳……”内间暖阁里传来乳母极力压抑的轻咳声,随即是弘晟不安地扭动身体、哼哼唧唧的声音。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宫殿里异常压抑的气氛,睡得极不安稳。
年世兰立刻睁开了眼睛,坐起身。
“颂芝。”她声音沙哑地低唤。
一直守在暖阁门口,同样睁着眼睛不敢睡的颂芝连忙应声:“奴婢在。”
“去看看阿哥,是不是醒了?还是冷了?”年世兰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此刻,只有儿子能让她感觉到一丝真实和牵挂。
“是。”颂芝轻手轻脚地掀帘进去。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低声回话:“娘娘,阿哥没醒,只是似乎做了梦,哼唧两声又睡熟了。乳母看着呢。”
年世兰微微松了口气,重新躺下,却再无丝毫睡意。她侧过身,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窗纸被夜色染成墨黑,偶尔有巡逻侍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
周嬷嬷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声音低沉而疲惫:“娘娘,喝口水吧,您一天都没怎么进膳了。”
年世兰就着她的手勉强喝了两口,温水划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舒缓。
“嬷嬷,”她忽然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你说……会成吗?”
周嬷嬷的手微微一颤。她放下茶杯,在榻边的脚踏上坐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娘娘,事已至此,唯有相信咱们的安排。那香灰……除非是顶尖的调香师傅,否则极难分辨其特殊之处。但慎刑司里,多的是鼻子比狗还灵、心思比鬼还毒的人……他们会注意到的。只要注意到,就会往下查……小禄子去过景仁宫,这是事实。”
她的分析听起来有理,却也无法完全驱散年世兰心中的寒意。这宫里的变数太多了。
“若是……若是他受不住刑,胡乱说了什么……”年世兰的声音更低了。
“那就看天意了。”周嬷嬷叹了口气,苍老的脸上皱纹更深了,“娘娘,咱们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只能等。”
等。又是这个字。
年世兰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冰冷的锦被中。被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弘晟身上的奶香味,这微弱的气息奇异地让她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
为了弘晟。她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弘晟。只要他能平安长大,自己就算坠入无间地狱,也心甘情愿。
时间就在这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已是子时过后,万籁俱寂之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规律的巡逻脚步声,而是好几人的、略显急促杂沓的靴子声,正朝着正殿方向而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低沉的、听不真切的交谈声。
年世兰猛地坐起!周嬷嬷和颂芝也瞬间绷直了身体,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望向殿门方向。
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来了!是慎刑司来拿人了吗?还是皇帝有了决断?
脚步声在殿门外停住。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开启的“咔嚓”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惊心。
殿内三人呼吸都屏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扇沉重的殿门。
门被推开一条缝,灌入一股冰冷的寒气。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并非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慎刑司太监,而是御前的小太监小夏子。他脸色也有些发白,眼神躲闪,不敢看殿内情形,只快速低声道:“皇上有旨,问六阿哥可还安好?华妃娘娘可需太医?”
原来……只是来问话的。
年世兰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一半,却砸得生疼。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虚弱:“有劳公公回禀皇上,阿哥安好,已然睡熟。臣妾……臣妾只是心中惊惧,并无大碍,不敢劳动太医。”
小夏子飞快地抬头瞥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嗻。奴才这就去回话。”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殿门再次被迅速关上,落锁声再次响起。
只是一个插曲,却让年世兰的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皇帝在这个时候派人来问,是关心?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心,再次被高高吊起,落入更深的猜度和不安之中。
这一夜,注定要在反复的惊悸和漫长的等待中耗尽。
窗外的天色,终于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透出一种沉郁的、近乎绝望的灰蓝色。
天,快要亮了。
然而,对于翊坤宫而言,黎明并未带来任何希望,反而意味着新一轮的、或许更加残酷的审判,即将来临。
年世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灰蓝色的、冰冷的天光,一点点吞噬掉黑暗。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夜未眠的憔悴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就快到了。
喜欢重生后我把欢宜香换掉了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重生后我把欢宜香换掉了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