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风在张家湾的山坳里打着旋儿,卷起去岁残存的枯叶,却带不走田野间日渐升腾的生机。养殖场那边,去年就跟着干的几个老把式,正领着新分派的人手清理圈舍,拌和饲料,雏鸡雏鸭叽叽喳喳的叫声混着人们熟悉的吆喝声,显得井然有序。
后山新划出来的开荒地上,?头起落,砍伐灌木、清理石块的声响此起彼伏,虽然辛苦,但步骤清晰,由几个小队队长带着,按部就班地推进着。这些活儿,像是上了发条的钟摆,虽然沉重,但规律地运行着,暂时不需要张九烨投入全部精力去盯着。
他的心思,大半扑在了村东头那片新平整出来的黄土坡上。那里,是张家湾未来的希望之一——砖瓦厂的厂址。
与养殖、开荒这些延续了多年、只是规模扩大的生产不同,烧砖烧瓦对张家湾来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这需要合适的原材料,更需要懂行的技术人员。光有黄土和热情,可烧不出能盖房子的红砖青瓦。
就在张九烨为技术员的人选发愁,甚至琢磨是不是要厚着脸皮去县里砖瓦厂请个退休老师傅时,一个名字跳入了他的脑海——知青周文明。
他记得,这小伙子刚来时就提过一嘴,他父亲是邻省一家大型国营砖瓦厂的总工程师。当时只当是闲话,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张九烨立刻找到了正在种植组记录苗情的周文明。周文明还是那副清瘦模样,戴着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听到张九烨的来意,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意外,也有些许被重视的欣喜,但更多的是不确定。
“九烨叔,我……我爸确实是干这个的,可我……我没正经学过啊,就是小时候去厂里玩,看过几眼……”周文明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犹豫。
他内心挣扎着,一方面,这工作听起来比天天蹲在地头记录“苗情”要“技术”得多,也体面些;另一方面,他怕担责任,万一搞砸了,岂不是更让人笑话?
张九烨看出了他的顾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诚恳:“文明,咱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你有这个底子,比你爸是别的行当总强万倍!不会没关系,可以学,可以问!你给你爸写信,把咱们这儿土样的情况,咱们的打算,都详细说说,请教他。需要什么资料,队里想办法去弄。这个砖瓦厂的技术员,你来当,不用你再下大田干重活,工分按技术工最高的算!我相信,你父亲知道你在农村能用上他教的东西,为建设农村出力,他肯定会支持,会乐意指导你的!”
这番话,既给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工分和脱离重体力活),又抬高了位置(技术员),还巧妙地用“建设农村”和父子亲情打了感情牌。
周文明听着,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他想起父亲信中时常流露出的对技术的热爱与严谨,或许,这真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行,九烨叔,我试试!我今晚就给我爸写信!”
周工程师的回信比预想的还要快,厚厚的几页信纸,不仅详细解答了周文明提出的关于土质、窑型的问题,还附了几张简单的工艺流程图和注意事项,字里行间透着专业和一丝对儿子参与实干的欣慰。
随信寄来的,还有几本砖瓦烧制方面的基础技术小册子。
这封信和小册子,成了砖瓦厂的“技术圣经”。
有了方向,张家湾人的干劲儿就上来了。按照周工图纸上的简易版本,社员们开始搭建砖瓦棚,那是一个用木头做架、茅草苦顶的长条形棚子,用来给砖坯瓦坯遮风避雨,进行阴干。
又派人去县里,费了不少周折,买回了制砖用的模具、切割钢丝,以及建造土窑需要的一些耐火材料。
选址、平整地基、和泥、打坯……每一项都是新课题。和泥的黏土比例是关键,水多了坯软易塌,水少了坯硬易裂。周文明捧着父亲的信和小册子,蹲在泥堆边,和几个被分配来的、手还算灵巧的社员一遍遍试验。
张九烨也常在工地上,他看着那些初次尝试拉坯的社员,手脚笨拙,做出的砖坯歪歪扭扭,有的刚脱模就散了架,引得一阵哄笑和叹气。
“没事!失败是成功之母!咱们这才刚开始,慢慢来!谁第一个拉出合格的砖坯,今天工分加两分!”张九烨大声鼓励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加上周文明拿着小册子,对照父亲信里的要点,一点点讲解、示范,情况慢慢有了好转。
打窑是另一个难关。按照周工设计的简易“马蹄窑”,社员们挖坑、砌耐火砖、留出烟道和火膛。周文明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窑边,对照着图纸,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那几天,他脸上的书生气的稚嫩褪去了不少,多了些专注和沉稳,衣服上沾满了泥点和灰尘,他也顾不上了。
经过将近十天紧锣密鼓的筹备,第一窑砖,终于要点火了。
那是一个傍晚,砖瓦棚旁新起的土窑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张着黑黢黢的窑口。周文明亲自检查了最后一遍入窑的砖坯,确保它们都阴干到了合适的程度,摆放也留足了火路。
他手里拿着火把,手有些微微颤抖,不只是因为傍晚的寒意。
张九烨、孙书记,还有不少关心这新鲜事的社员都围在窑口附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紧张和泥土气息的特殊味道。
“文明,点火吧!”张九烨沉声道,目光坚定。
周文明深吸一口气,将火把伸向窑口的引火柴。
干燥的柴火“轰”地一下燃起,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贪婪地舔舐着更大的木块,火光映红了周文明年轻而严肃的脸,也映亮了周围人们充满期盼的眼睛。
火,烧起来了。按照周工信里嘱咐的,要“小火慢攻,逐渐加温,大火烧透,适时封窑”。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周文明和几个负责烧窑的社员几乎是轮班守在窑前,添柴、观察火色、测量窑温(用土办法),不敢有丝毫大意。窑顶的烟囱日夜不停地吐出或浓或淡的青烟,成为那片黄土坡上最引人注目的标志。
终于到了熄火封窑,等待冷却的时刻。又煎熬般地等了两天,决定开窑的那一刻,几乎大半个生产队的人都忍不住跑来看热闹。
窑口被小心地打开,一股热浪夹杂着泥土烧结后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
周文明第一个凑上去,紧张地扒开堵门的砖块。当第一块颜色均匀、敲击发出清脆“铛铛”声的红砖被递出来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成了!砖烧成了!”
“快看!这颜色,多正!”
“嘿,真硬实!”
张九烨接过那块还带着余温的红砖,掂了掂分量,用手指使劲弹了弹,听着那悦耳的声音,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无比欣慰的笑容。
他看向旁边激动得脸通红的周文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干得漂亮!咱们张家湾,有自己的砖了!”
第一窑砖,成品率大概有七成左右,虽然有不少歪斜、开裂的次品,但这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社员们围着那一块块红彤彤的砖头,像看着什么稀世珍宝,用手摸着,议论着,畅想着用这些砖盖起新房子该是什么光景。
喜悦是真实的,但现实的冷水也来得很快。孙书记带着几块样品,兴冲冲地去了公社供销社,想为这批砖找到销路。
他回来的时候,脸上的兴奋劲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头拧成了疙瘩。
“咋样?书记,供销社收不收?”张九烨迎上去问。
孙书记叹了口气,把帽子摘下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语气无奈:“供销社的人看了砖,倒是没说质量太差。可他们说,现在各个大队自己盖房都用土坯,或者想法去县砖瓦厂拉点计划内的指标,没人会花钱来买咱们这社队企业产的砖。他们供销社没有这个销售条目,也没处给我们挂靠,销路……他们也没办法。”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刚刚因为成功出砖而火热起来的气氛上。围着听消息的社员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互相看着,窃窃私语起来。
“啊?没人要?”
“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
“烧这么多砖,堆那儿自个儿看啊?”
失望和疑虑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周文明刚刚还挺直的腰板,似乎也微微佝偻了一些,眼神里重新蒙上了一层阴影。
张九烨看着堆放在砖瓦棚下那一片醒目的红色,听着社员们的议论,心里也沉了一下。
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慌乱。他早就想过,东西生产出来只是第一步,卖得出去,换成钱,才是关键。供销社这条路走不通,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提高声音,对逐渐骚动的人群说道:“大家静一静!砖烧出来了,这就是最大的成功!说明咱们有这个本事!供销社一时没销路,不怕!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咱们自己想办法!附近村子,公社单位,总有需要砖瓦的!实在不行,咱们先用这些砖,把咱们村的饲养棚、仓库好好修一修!总之,砖瓦厂,绝不会白干!”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心,暂时安抚住了人们的情绪。
但张九烨心里清楚,找到稳定的销路,是砖瓦厂,乃至整个张家湾副业能否持续发展的下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坎儿。
他看着远方蜿蜒出村的那条土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下一步的计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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