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湖,如同一块镶嵌在云州西陲群山环抱中的巨大翡翠。时值深秋,湖面烟波浩渺,水色澄澈如碧,倒映着天穹流云与四周层林尽染的斑斓山色。浩渺烟波深处,一座雄城依山傍水而建,灰白色的高大城墙蜿蜒起伏,如同蛰伏的巨龙。城楼上,黑底金字的“天湖”大旗猎猎招展,迎风送出悠远苍凉的号角声——正是五年一度的武林盛会,“天湖剑会”的开启之地,天湖城。
通向天湖城的官道,早已被汹涌的人潮车马所淹没。各色旗帜招摇:有绣着狰狞猛兽的帮派旗,有绘着飘逸流云的宗门幡,更有代表名门世家的独特徽记。劲装负剑的江湖豪客、宽袍大袖的名门子弟、奇装异服的域外高手、甚至夹杂着身披袈裟的僧人、头戴道冠的道士…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喧嚣声浪直冲云霄,混合着汗味、牲口气味、兵刃的铁锈味,以及远方湖面吹来的湿润水汽,形成一股庞大而躁动的洪流。
熊和共一行五人,混杂在这股洪流之中,朝着那巨大的城门缓缓移动。
赵莽走在最前,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劲装,胸前三道狰狞的伤口被衣物遮掩,但古铜色的脸庞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些许苍白,眼神却锐利如昔,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铁布衫的气劲在体内缓缓流淌,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丫丫被他稳稳地背在背上,小丫头穿着柳轻烟准备的鹅黄色小袄,扎着两个小揪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从未见过的热闹景象,小手紧紧抓着赵莽肩头的衣服。
唐小七则像只灵巧的狸猫,在赵莽侧后方游弋。他一身靛蓝色短打洗得发白,脸上带着惯有的惫懒笑容,手指间无意识地捻动着几枚铜钱,目光看似随意,实则如同最警惕的探针,捕捉着人群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昨夜听雨小筑的下毒事件,如同悬在头顶的冰锥,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柳轻烟走在赵莽另一侧,月白色的劲装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却也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她青丝如瀑,仅以一根简单的青玉簪挽起,背负那柄古朴长剑,步履从容,如同画中走出的剑仙。周围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惊艳、探究,甚至敬畏。流云剑柳轻烟的名号,在年轻一辈中,早已不是秘密。
熊和共走在最后。他依旧是一身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布衣,斗篷的兜帽拉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龟息之法运转到极致,周身气息收敛得如同路边顽石,毫不起眼。然而,在兜帽的阴影下,那双眸子却锐利如鹰隼,葬兵势的沉凝气机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悄然感知着周遭这庞杂喧嚣的“大息”。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息:武者或强或弱的气血波动、兵刃的锋锐金气、汗水的咸腻、牲口的臊臭…还有,那混杂在无数气息之下,如同毒蛇般阴冷滑腻、一闪而逝的杀意!
毒蛟帮…黑煞门…
熊和共心中冷笑。血煞令与毒蛟的獠牙,果然如影随形。他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潜伏在这汹涌的人潮之中,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好家伙!这人也太多了!”赵莽瓮声瓮气地感慨,声音在嘈杂中依旧洪亮,“比俺们走镖时过年的庙会还热闹十倍!瞧那旗子,那是…点苍派的毒叟?乖乖,那老毒物也来了?还有那边,几个秃瓢锃亮,是少林的和尚吧?连这些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都露面了!”
唐小七也啧啧称奇,指着远处一队服饰统一、气度不凡的人马:“看那边!南宫世家的人!啧啧,那流云剑佩,真气派!领头那个小白脸,就是南宫家年轻一辈的翘楚南宫羽吧?听说一手‘流云十三剑’得了真传,是这次剑魁的有力争夺者。”
柳轻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另一侧:“那是北地司徒家的队伍。司徒桀重伤闭关,带队的是他族弟司徒厉,也是个狠角色。看他们衣袍下摆绣的毒蛟暗纹…哼。”她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司徒家与黑煞门关系密切,其家族徽记中融入毒蛟元素,其立场不言而喻。
“还有西凉马家!”赵莽指着另一群骑着高头大马、风尘仆仆的剽悍骑士,“马背上长大的汉子,一手‘奔雷刀’霸道绝伦!领头的那个络腮胡子,是马家三爷马如龙!旁边那个穿红衣服的丫头,是他闺女马红缨?嘿,这丫头脾气可爆得很!”
“东海水月阁的人也到了。”柳轻烟目光投向城门附近一群身着淡蓝水纹长裙、气质清冷的女子,“阁主水月仙子亲临,她身后那位蒙着面纱的,应是其亲传弟子,有‘凌波仙子’之称的凌清寒。水月剑法以柔克刚,变幻莫测,不容小觑。”
四大世家:南宫、司徒、马家、水月阁。
九大门派:少林、点苍、青城、崆峒、昆仑、华山、丐帮、唐门、天湖剑庄(东道主)。
各方势力粉墨登场,旗帜鲜明,气度各异。或清逸出尘,或霸道剽悍,或诡秘阴沉。天湖城外,俨然已是整个武林精华汇聚之地。空气中无形的气场碰撞、试探,暗流汹涌。无数目光交织,有审视,有忌惮,有算计,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排好队!出示剑帖或路引!闲杂人等,不得入城!”城门口,守城的已非普通兵卒,而是换上了天湖剑庄的精锐弟子。个个身着月白劲装,腰悬长剑,气息沉凝,眼神锐利。他们分列两旁,如同出鞘的利剑,维持着秩序,盘查着每一个入城之人。秩序井然,却也戒备森严。
轮到熊和共一行。
“路引!入城作甚?”一名剑庄弟子目光如电,扫过赵莽雄壮的身躯和唐小七灵动的身影,最后落在兜帽遮面的熊和共身上,带着审视。
柳轻烟上前一步,手腕一翻,掌心托出一枚非金非木、触手温润的玉质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柄古朴小剑,剑身缠绕流云,背面则是一个飘逸的“柳”字。
“流云剑宗,柳轻烟。携友赴会。”她声音清越,自报家门。
那弟子一见令牌,脸上倨傲之色顿收,抱拳行礼,语气恭敬:“原来是流云剑柳仙子!失敬!请!”他侧身让开通道,目光扫过柳轻烟身后的赵莽、唐小七和抱着丫丫的熊和共,虽见熊和共形迹可疑,但见其与柳轻烟同行,又有丫丫在侧,便未多问。
“剑帖?”唐小七低声嘀咕,有些羡慕地看着柳轻烟收起令牌,“还是柳姐姐面子大!咱们可没这玩意儿。”
“无妨。”熊和共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低沉平静,“论剑台,便是我们的路。”
踏入城门,喧嚣声浪瞬间拔高数倍!宽阔的青石板主街足以容纳十马并行,此刻却依旧显得拥挤不堪。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幌子招摇,但售卖之物已非寻常货色:寒光闪闪的刀剑铺子、药香扑鼻的丹药阁、挂着各种奇门兵器图谱的武备店、甚至还有专门收购和出售武功秘籍、天材地宝的“奇珍楼”。空气里弥漫着金属、药材、汗水、食物混合的复杂气息。
人流摩肩接踵。劲装豪客高声谈笑,名门子弟前呼后拥,僧侣道士默然穿行。更有金发碧眼的西域刀客、皮肤黝黑的南疆蛊师、操着古怪口音的海外异士…形形色色,光怪陆离。江湖百态,尽汇于此。
“好家伙!这…这简直是武林大集啊!”赵莽看得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天湖剑会,五年一度,乃北地乃至整个武林最重要的盛会之一。”柳轻烟解释道,目光扫过那些悬挂着不同势力标记的客栈和酒楼,“城中最好的落脚点,早已被各大世家门派包下。我们需尽快寻一处僻静之地安顿。”
他们避开最繁华的主街,专挑相对僻静的巷弄。然而,即便是在较为清冷的后街,依旧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躁动。暗巷深处,偶尔传来压抑的争吵声或兵刃交击的脆响,旋即便被更大的喧嚣淹没。这里是法外之地,也是解决私怨的角斗场。
“云来客栈,看着还算清静。”唐小七眼尖,指着巷子深处一座三层木楼。楼宇不算奢华,但胜在位置稍偏,门口挂着“云来”的招牌。
“就这里吧。”熊和共点头。他需要尽快安顿丫丫,也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消化这初入天湖城的所见所闻,规划下一步行动——论剑台。
客栈大堂人不多,掌柜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见柳轻烟气度不凡,又有丫丫在侧,便热情地安排了两间相邻的上房。
刚安顿下来,房门便被敲响。唐小七开门,只见一个穿着天湖剑庄弟子服饰的年轻人站在门外,手中捧着一张烫金的帖子。
“哪位是柳轻烟柳仙子?”弟子恭敬问道。
“我是。”柳轻烟应道。
弟子将帖子双手奉上:“奉庄主之命,特来送上剑帖。庄主言道,流云剑宗乃我庄贵客,柳仙子剑术超群,无需擂台印证,可直接参与剑会正赛。三日后辰时,落星湖畔‘观澜台’,恭候大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房内众人,“诸位若欲参与剑会比试,获取‘天湖淬剑’之机,需于明日前往城西‘论剑台’打擂。连胜十场者,可得剑帖。”
“多谢庄主厚意,轻烟定当准时赴会。”柳轻烟接过剑帖,微微颔首。
弟子告退。
“乖乖!直接给剑帖!柳姐姐,你这面子可太大了!”唐小七咋舌道,眼中满是羡慕。
柳轻烟将剑帖放在桌上,看向熊和共:“熊兄,论剑台…”
熊和共摘下兜帽,露出那张依旧沉静却眼神锐利的脸庞。“明日便去。”他言简意赅。论剑台,是获取剑帖的必经之路,更是他这“张二牛”在群雄面前亮相、混淆黑煞门和毒蛟帮视线的绝佳舞台!也是他磨砺葬兵势、印证武道的战场!
赵莽摩拳擦掌:“好!明日俺陪二弟去!看哪个不开眼的敢上台,俺老赵先给他松松筋骨!”
唐小七也兴奋道:“我去探探路!看看都有哪些扎手的点子!”
夜色渐深。天湖城并未因黑夜而沉寂,反而灯火通明,喧嚣更甚。丝竹管弦声从各大酒楼传出,豪客的划拳声、赌坊的吆喝声、甚至远处论剑台方向隐约传来的金铁交鸣声,混杂在一起。
熊和共站在窗前,推开一条缝隙。窗外是客栈的后巷,相对僻静。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
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近处,龟息之法运转,葬兵势的气机悄然弥漫,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延伸向远处灯火最盛、人声最沸的论剑台方向。
就在这嘈杂的“大息”之中,一丝极其隐晦、却带着熟悉腥甜与阴寒的波动,如同投入水面的墨滴,被他精准地捕捉!
毒蛟帮!
就在这附近!在窥伺!
熊和共眼神骤然一凝,如同寒潭冰封。他不动声色地关上窗户,转身。房间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柳轻烟清冷的侧脸,赵莽擦拭着从不离身的熟铜棍,唐小七逗弄着丫丫,丫丫发出咯咯的笑声。
风暴的中心,已然抵达。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论剑台,将是明日点燃这巨大火药桶的第一颗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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