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德先生留下的名片还带着一丝古龙水与旧纸张混合的温润气息,静静躺在苏晚的掌心,像一块意外落入冰河的暖玉,无法融化周遭的严寒,却真切地传递着某种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温度。
而这温度,尚未被她指尖汲取,便被紧随而来的、那条关于“孩子”的短信,彻底冻结。
辰星。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穿她强行筑起的、名为“不屈”的冰壳,直抵最柔软、最无法设防的血肉。
她可以不在乎前途尽毁,可以忍受生计断绝,甚至可以直面他任何形式的报复。但辰星……那是她的命,是她在这五年灰暗岁月里,唯一的光和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陆瑾寒太懂得如何拿捏她的七寸。之前的种种打压,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是摧毁她外部世界的预热。而现在,他亮出了最终的獠牙,瞄准了她灵魂的锚点。
“谈一谈?”
苏晚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字,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冰冷的弧度。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细微的刺痛感让她混沌的大脑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这不是谈话,是最后通牒。是用她最珍视的宝物,胁迫她走进他早已设好的角斗场,签下城下之盟。
她缓缓收起手机,将杜兰德先生的名片小心地放入贴身口袋。然后,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展位。将“星骸”胸针和其他几件小作品仔细地放入特制的防震箱中,锁好。清理台面,关闭射灯电源。
她的动作很慢,却异常稳定,不再有之前的紧绷和刻意,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日常的、普通的工作。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那些窃窃私语,此刻都已无法在她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她的世界,在收到那条短信的瞬间,已经收缩到只剩下一个焦点——今晚八点,塞纳河畔,“时光”画廊。
收拾完毕,她拎起那只装着所有参展作品的箱子,挺直脊背,穿过依旧熙攘的人群,走向展馆出口。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二楼的方向。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引颈就戮般的、孤绝的平静。
……
巴黎的傍晚,天空是一种暧昧的灰蓝色,塞纳河水无声流淌,倒映着两岸古老建筑和现代灯火的辉光,繁华依旧,却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冷漠。
“时光”画廊并不难找,坐落在一处相对安静的河畔街区,外观是典型的奥斯曼风格,乳白色的墙体,黑色的雕花铁艺阳台,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
苏晚提前十分钟抵达。她站在画廊对面的人行道上,看着那扇透着温暖橘光的、厚重的木门。门口没有任何标识,安静得像是某个私人府邸。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河水湿气的、微凉的空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因为一天奔波而略显褶皱的米白色西装。她没有刻意打扮,却也维持着最基本的体面。这不是赴约,是上战场。哪怕注定失败,她也要穿着自己的铠甲倒下。
八点整。
她穿过马路,走到画廊门前。手刚刚抬起,还未触碰到门铃,那扇厚重的木门便从里面被无声地打开了。
开门的是陈铭。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恭敬而疏离的样子,微微躬身:“苏小姐,陆总在里面等您。”
苏晚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径直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喧嚣。
画廊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开阔。挑高的空间,墙壁是干净的纯白色,地面是光滑的深色原木。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零星几幅抽象画作悬挂在墙上,风格冷峻而现代。空气里流淌着低沉舒缓的大提琴曲,更添几分幽深静谧。
而在画廊最深处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站着一个身影。
陆瑾寒。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西裤,身姿挺拔如松,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无形地掌控了整个空间的气场。窗外是沉入夜色的塞纳河与对岸闪烁的埃菲尔铁塔,构成一幅华丽而遥远的背景板,而他,是这幅画面里唯一真实而迫人的存在。
他没有回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或者,是笃定了她的到来。
苏晚停下脚步,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站定。她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感受着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大提琴的旋律在空旷的空间里低回盘旋,像是为这场无声的对峙配乐。
终于,陆瑾寒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切的漠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略有瑕疵的所有物。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苏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如同被冰雪洗过一般,清澈,冰冷,带着一种近乎荒芜的平静。
“我来了。”她重复着他的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间里,“陆总费尽心机,不就是等我来自投罗网吗?”
陆瑾寒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淡漠。“网?”他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那股强大的压迫感也随之骤增,“我以为,我们只是需要……沟通一下,关于我们共同的……未来。”
“未来?”苏晚几乎要笑出声,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我和你之间,只有过去,没有未来。至于共同……更是无稽之谈。”
“是吗?”陆瑾寒的目光在她脸上寸寸扫过,像是要找出她强装镇定的破绽,“那苏辰星呢?他的未来,也不值得你和我……沟通一下?”
他再次提到了辰星的名字,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再次试图撬开她紧闭的心防。
苏晚的心脏狠狠一缩,但她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的伤口,疼痛让她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辰星是我的儿子,他的未来,由我负责。”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的儿子?”陆瑾寒微微挑眉,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嘲弄,“苏念,需要我提醒你,他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吗?需要我拿出那份,你当年亲手签下的、具有法律效力的代孕合同吗?”
代孕合同。
这四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带来一阵阵迟滞而深刻的痛楚。那是她无法抹去的过去,是她一切悲剧的起点。
“那份合同的前提,是为了林薇薇!”苏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是你欺骗了我!而且,我后来并没有……”
“并没有用她的卵子,而是偷偷用了自己的,是吗?”陆瑾寒打断她,语气骤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所以,你不仅背叛了契约,还窃取了我的基因,生下一个不该存在的孩子,然后带着他,躲藏了五年。”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苏晚早已伤痕累累的尊严上。
“窃取?”苏晚抬起头,眼底那片冰封的湖面终于裂开缝隙,燃起愤怒的火焰,“陆瑾寒,在你眼里,生命是什么?是可以随意买卖、定制、然后像处理瑕疵品一样丢弃的商品吗?辰星他不是商品!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我的儿子!”
“他是我的儿子。”陆瑾寒纠正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权,“他身上流着我陆瑾寒的血。这一点,你无法改变。”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几乎与她呼吸相闻。强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冷冽的雪松味,将她完全笼罩。
“苏念,游戏该结束了。”他俯视着她,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带着孩子,跟我回去。他可以拥有最好的教育,最优渥的生活,陆家继承人的身份。而不是跟着你,东躲西藏,过着朝不保夕、连父亲都不能认的日子。”
他的条件,听起来如此“优厚”,却像包裹着糖衣的毒药。
“回去?回哪里去?回那个冰冷的、没有温度的牢笼吗?”苏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却冷酷的脸,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哀而变得嘶哑,“让你来控制他的人生?让他变成第二个你,或者……变成另一个林薇薇想要随意摆布的棋子?”
“你没有资格质疑薇薇。”陆瑾寒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我没有资格?”苏晚忽然笑了,那笑容凄楚而绝望,“那谁有资格?那个不愿意自己生孩子、所以花钱找代孕,却又因为怕身材走样连卵子都不愿意提供的大明星林薇薇吗?陆瑾寒,你口口声声说辰星是你的儿子,那你可曾想过,这五年来,他生病的时候谁在身边?他害怕的时候谁在安慰?他第一次叫妈妈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的质问,像一连串沉重的石块,砸在寂静的空间里。
陆瑾寒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苏晚话语中描绘的那些他缺席的、属于“父亲”的琐碎日常,像一根极细的针,刺入他冰封的心湖,激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但那涟漪转瞬即逝,迅速被更强大的、名为“掌控”的意志覆盖。
“过去五年,是你剥夺了我作为父亲的权利。”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而现在,我只是在收回属于我的一切。”
“包括我?”苏晚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陆瑾寒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如夜,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愤怒,有占有,有被挑战权威的不悦,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这份倔强和反抗的……另眼相看。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危险:
“你说呢?”
这三个字,像最终落下的铡刀。
没有明确的回答,却比任何回答都更令人绝望。
苏晚看着他眼中那片不容置喙的冰冷和笃定,最后一点残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熄灭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那斑驳的、新旧交织的掐痕,然后,再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却又带着最后孤傲的平静。
“好。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落地般清晰。
“我可以跟你回去。”
陆瑾寒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意料之中的神色。
但苏晚接下来的话,却让那丝神色瞬间凝固。
“但辰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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