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蛟分身的残躯在王婶家院落里痉挛扭动,污血混着腥臭的毒涎在青石板上蚀出滋滋白烟。玄鉴单膝跪地,竹杖深深插进泥泞,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后背肩胛处,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正汩汩涌出黑血,蛟毒如同活物般在伤口边缘蠕动,所过之处皮肉迅速翻卷溃烂,隐隐透出森然白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混着血水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
“撑住!”茶心疾掠而至,素白的手指沾满污血,毫不犹豫地按向玄鉴背后最深的创口。她掌心灵光微吐,一股温润中带着灼烫的壶灵本源之力强行灌入,与那霸道凶戾的蛟毒狠狠相撞!
“嗤——!”
黑气与金光在伤口处激烈交锋,蒸腾起刺鼻的腥臭烟雾。玄鉴闷哼一声,牙关紧咬,脖颈上青筋根根暴起,整个人如同绷到极限的弓弦,在剧痛与意志的角力中剧烈颤抖。
“没用的…”一旁,南宫翎拄着那柄布满裂纹的妖刀残骸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如纸,心口那贯穿伤虽被茶心以本命茶气暂时封住,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痛。他望着玄鉴背后那不断侵蚀的金黑之气,声音沙哑:“蛟毒蚀骨附髓,非真茶本源不可解!茶心,你的茶——”
他话音未落,茶心已霍然抬头!
那双因焦灼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她不再试图压制伤口,反而猛地抽回手,不顾掌间被蛟毒腐蚀出的缕缕黑气,探入怀中紧紧攥住了那枚混沌古茶所化的碧玉叶片!叶片入手温润,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古老威严。
“火来!”茶心低叱,声如裂帛。
“轰!”
没有薪炭,没有炉灶。她掌心凭空腾起一簇纯粹由壶灵意志凝聚的金色烈焰!那火焰灵动跳跃,核心处泛着令人心悸的苍白,正是“混沌古茶”所蕴含的一丝焚煞真火!火焰包裹住碧玉叶片,叶片遇火非但没有焦枯,反而瞬间舒展开来,色泽由碧转翠,由翠生光,无数细密的、仿佛承载着星河流转轨迹的天然纹路在叶面亮起!
“水起!”茶心左手虚引,院中积蓄的血雨水洼猛地一颤,一道清澈水柱如同被无形之手托起,精准地注入她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冰裂纹茶壶中!那壶身裂纹在血雨微光下,折射出细碎而迷离的寒芒。
“茶醒!”她手腕一抖,被真火淬炼得晶莹剔透的混沌茶叶,带着一溜金色光尾,稳稳落入壶中。
“咕嘟…咕嘟…”
奇异的声响在死寂的院落中响起。壶中,血雨化作的清水与那蕴含焚煞真火的碧叶相遇,竟没有沸腾,反而如同投入了万年玄冰,瞬间归于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然而下一刻——
“嗡——!”
一圈肉眼可见的、混合着青金二色的涟漪,以茶壶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涟漪扫过之处,地面残留的蛟血毒涎如同烈阳下的残雪,滋滋消融蒸发;空中弥漫的腥臭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糅合了新生草木与古老星尘的奇异茶香涤荡一空!
院墙角落,那具血蛟分身残留的最后一点血肉在这茶香涟漪的冲击下,发出一声尖利短促的哀鸣,彻底化作飞灰。
“真茶将成,气冲霄汉…好一个壶灵!”玄鉴紧闭的盲眼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涤荡乾坤的茶韵,脸上痛苦之色稍缓,低声赞叹,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南宫翎则死死盯着那茶壶,眼中充满了震撼与一丝贪婪。他体内沉寂的妖刀残魂在这本源茶香的刺激下,竟也发出微不可察的悸动。
茶心却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她的全部心神,已彻底沉入掌中这一壶、一盏之间。冰裂纹的茶壶在她手中轻盈转动,倾斜。壶嘴处,一道凝练如丝、剔透如碧空琉璃的茶汤,在黄昏最后一线惨淡天光与血雨残余的暗红映照下,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纯粹与生命力,缓缓注入那只同样布满冰裂纹的茶盏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一滴、两滴、三滴……青碧色的茶汤在素白的盏底汇聚、旋转,如同碧潭深处倒映的星河初绽。
就在第一缕蒸腾的茶雾从盏中升起的瞬间——
“滋…嗡!”
异变陡生!
那蒸腾而起的茶雾并未四散,反而在盏口上方尺许之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聚拢、凝固!雾气疯狂旋转、凝结,须臾间竟化作一片清晰无比、缓缓流动的幻幕光镜!
光镜之中,景象扭曲变幻,最终定格:
逼仄、阴森、弥漫着浓重血腥与绝望气息的狭长通道。地面铺就的巨大黑砖,每一块都冰冷刺骨,上面用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颜料,刻满了扭曲而充满镇压意味的符咒——“镇妖司”!
镜头猛地拉近!
一个身形单薄、瘦骨嶙峋的幼小身影被粗暴地拖行在冰冷的黑砖地上。破烂的粗麻布衣被磨得稀烂,裸露的后背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鞭痕与烙铁印记,皮开肉绽,触目惊心!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对黝黑冰冷的巨大铁钩,如同捕猎的兽夹,正深深刺穿了他两侧的琵琶骨!钩尖透骨而出,挂着淋漓的鲜血和细碎的骨渣!
拖行的力量极大,孩童的身体像破麻袋一样在刻满符文的黑砖上摩擦、颠簸。他小小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从发丝缝隙中露出的下半张脸——嘴唇干裂惨白,下巴尖削得可怜,正随着每一次拖拽带来的剧痛而细微地抽搐着。
突然,一只穿着黑色官靴的大脚狠狠踩在他的后颈上,将他的脸死死摁在冰冷的砖石上!那砖上“镇妖司”三个血符咒文,如同烙铁般紧贴着他稚嫩的侧脸。
“小杂种!说!你爹娘藏匿的‘九盏图谱’在哪?!”一个粗嘎凶戾的声音在幻幕之外咆哮,如同夜枭啼哭。
孩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被挤压变形的嘴唇艰难地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有那双被散乱发丝半掩着的眼睛——
幻幕画面骤然拉近,给了那双眼睛一个无比清晰的特写!
那是一双怎样绝望的眼啊!
本该清澈明亮的瞳孔,此刻却蒙着一层死寂的灰翳!显然早已失明!然而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灰翳之下,并非全然的黑暗,而是流淌着两行浓稠、粘腻、如同燃烧熔岩般的血泪!血泪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在他肮脏的小脸上冲出两道刺目的红痕,滴落在冰冷的黑砖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如同地狱的计时沙漏!
灰翳!血泪!
茶心浑身剧震,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她难以置信地猛地转头,看向身边依旧紧闭双目、脸色苍白的玄鉴!那幻幕中孩童的眼睛…那灰翳…那血泪…竟与玄鉴此刻紧闭的盲眼如此相似!不,那就是他!是幼年时的玄鉴!
“玄…”茶心喉咙发紧,几乎失声。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碰触身边的人,指尖却在剧烈地颤抖。
就在这心神剧震、悲愤交加的一刹那!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冰面骤然炸开的裂痕,猛地在她手中响起!
茶心骇然低头。
只见手中那只盛满了青碧色“初盏”真茶的冰裂纹茶杯,那布满了美丽而脆弱纹路的杯壁上,毫无征兆地、从杯口到杯底,陡然崩开了一道狰狞扭曲的裂痕!裂痕深处,一丝极其隐晦、却无比阴寒的暗红色煞气,如同毒蛇吐信,一闪而逝!杯中那蕴含着磅礴生机的青碧茶汤,正顺着这道裂痕,无声无息地向外渗漏,滴落在她的手指上,带来一阵诡异的冰凉触感!
“这杯子——!” 茶心失声惊呼,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的心脏。
“嘶!” 旁边的南宫翎却倒吸一口冷气,比茶心更加惊骇十倍!他如同见鬼般死死盯着那道裂痕,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那深入骨髓的、源自血脉与镇妖司秘传的认知,让他一眼认出了那裂痕深处一闪而逝的煞气本质!
“镇魂煞!这是镇魂煞!”南宫翎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调,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锋般剜向茶心手中那看似精美的茶杯,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
“这根本不是什么冰裂纹茶盏!这是‘裂魄盏’!是镇妖司刑堂里用打妖鞭熔铸的刑具!专用来熬炼妖魂、消磨意志的凶器!杯底的冰裂痕,是打妖鞭的骨节!渗出的寒气,是万妖哀嚎的怨煞!道在瓦甓?这分明是魔在杯盏!你们…你们竟拿它来盛真茶?!”
轰隆!
南宫翎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茶心耳边!镇妖司刑具?!打妖鞭熔铸?!熬炼妖魂?!无数血腥恐怖的画面随着这几个词在她脑海中翻腾!她突然想起玄鉴抚杯时的叹息,想起他品茶时那洞悉一切却又隐忍不言的神情…他早就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这杯子的来历!那幻幕中他被铁钩刺穿琵琶骨拖行、被踩在镇妖司符咒上的惨景…与此刻手中这裂魄盏,是何等残酷的呼应!
“噗——!”
仿佛印证着这刑具对真茶、对壶灵本源的亵渎与反噬,一直强撑着的玄鉴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那血中竟夹杂着细碎的、如同冰渣般的黑色晶体!他周身气息瞬间萎靡到极点,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色泽,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玄鉴!”茶心肝胆俱裂,下意识地就要扔掉那裂魄盏去扶他。
然而——
“嗥——!!!”
一声远比之前血蛟分身凶戾百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恐怖咆哮,如同实质的音浪,狠狠撞碎了小院残存的最后半堵矮墙!
浓得化不开的妖气如同墨汁般从四面八方汹涌灌入!在那翻腾的妖云黑气之中,一只覆盖着暗青色厚重鳞片、大如磨盘、指甲弯曲如钩戟的恐怖巨爪,带着撕裂虚空的呼啸,骤然从院墙倒塌的烟尘中探出!五指箕张,裹挟着冻结灵魂的寒煞与腥风,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心神失守、真茶泄露、玄鉴倒地的茶心——当头抓下!
目标,直指她手中那盏渗漏着青碧茶汤、布满裂痕的裂魄盏!更指向她腰间因主人心神剧震而光芒明灭不定的涤尘佩!
血蛟本尊!
它竟被这“初盏”真茶出世的气机与裂魄盏泄露的镇魂煞气共同吸引,循迹而至!真正的灭顶之灾,在幻象揭露身世、刑具暴露的震撼余波中,猝然降临!
茶杯裂,导师崩,蛟魔临!
壶灵命悬一线,九盏前路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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