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尘轩的黄昏,总是带着一种被茶香浸透的安宁。斜阳的金辉穿过窗棂,在擦拭得锃亮的茶则、茶针上跳跃,给玄鉴昏迷中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虚幻的暖色。茶心刚将一勺温热的药茶渡入他干裂的唇间,指尖残留着那微弱脉搏带来的震颤,像是风中残烛。
寂静骤然被撕裂。
“滋——”
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滚油泼在寒冰上的声音,从门槛处传来。茶心猛地抬头。
视线尽头,那饱经风霜的木质门槛缝隙里,正缓缓渗出粘稠、浓黑如墨汁的液体。不是水,是血!浓得化不开的黑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如同无形的重锤,瞬间砸碎了满室清雅的茶香,蛮横地灌入鼻腔,直冲脑髓。
“啊!”南宫翎低吼一声,反手按住了腰间妖刀“九渊”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刀身在他掌下不安地嗡鸣震颤。他如同嗅到致命威胁的凶兽,肌肉紧绷,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那诡谲的门槛。
黑血像拥有生命的活物,在地上蜿蜒汇聚,扭曲、蠕动,最终凝聚成六个硕大、扭曲、散发着不祥幽光的妖文:
献壶灵,赦全城!
六个字,如同六把淬毒的匕首,狠狠钉在茶心眼中。字迹边缘,黑血仿佛还在不甘地蠕动,散发着深入骨髓的阴寒。是为她而来!涤尘轩的壶灵!蛟主的目标,从未改变!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南宫翎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杀意,“这些魑魅魍魉,打头阵倒是快得很!”
话音未落,窗外骤然暗了下来。无数扭曲、畸形、散发着污浊妖气的身影,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堵在了涤尘轩的门外、窗前。劣等妖物特有的嘶吼、磨牙、涎水滴落的吧嗒声,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海洋。腐烂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彻底取代了空气。一双双贪婪、残忍、毫无理智的妖眼,穿透窗纸的缝隙,死死盯住屋内,尤其是躺在榻上的玄鉴和站在桌旁的茶心。整个涤尘轩,如同怒海狂涛中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
“笃、笃、笃。”
突兀而清晰的叩门声,如同丧钟敲击在人心上。
门未开,一只布满肮脏灰毛、指甲尖利如钩的爪子,却硬生生从门板下方腐朽的木缝中探了进来!那爪子里,赫然捏着一截惨白、还带着些许凝固暗红的人指骨!
一个尖细滑腻,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谄媚,从门缝挤入:
“涤尘轩的贵人呦……小的们奉蛟主法旨,特来拜会。嘿嘿,蛟主慈悲,给诸位一刻钟时辰考虑。”那鼠精的绿豆小眼在门缝后闪烁着狡黠恶毒的光,“喏,这是一刻钟的‘信物’。蛟主说了,‘一根骨头换一刻钟’!贵人您瞧好了,这沙漏可就在外头走着呢!”
门外果然响起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如同催命的符咒。鼠精另一只爪子缩了回去,片刻后又探入,竟又放下了一根指骨!时间在流逝,刻骨的威胁步步紧逼!每多一根白骨落下,就意味着离血腥的屠戮更近一步。这是钝刀子割肉,是悬顶千钧的重锤!
“蛟主…好大的威风!”茶心缓缓站直身体,方才眉宇间那丝为玄鉴忧心的柔软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冰封万载的寒潭。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两截刺目的白骨,又掠过门外重重妖影,最后落回昏迷的玄鉴脸上。那惨白的唇色,无声地刺痛了她的心。
“壶灵…是涤尘轩的根基,是玄鉴…拼死也要守住的东西。”她低语,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妖孽,也配觊觎?”一股沉寂已久的炽热力量,在她体内悄然复苏,顺着血脉奔涌,指尖微微发烫。
南宫翎已按捺不住:“跟这些腌臜东西废什么话!先剁了那只老鼠爪子祭刀!”九渊妖刀感受到主人的暴怒,发出刺耳的尖啸,刀身泛起不祥的幽光。
“慢。”茶心抬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目光转向炉上那只古朴的陶壶——壶身布满冰裂纹,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壶中,并非药茶,而是她早已备下、以自身真元蕴养多时的“涤尘”灵茶!金汤沃雪,驱邪荡秽!
她再不言语,素手执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韵律。滚烫的茶汤,在夕阳残光下呈现出一种纯粹、近乎透明的琥珀金色,蕴藏着磅礴的生机与涤荡万邪的决绝意志。她手腕一振,动作优雅却蕴含千钧之力,壶嘴倾泻!
“嗤啦——!!!”
滚烫的灵茶泼向门槛,泼向门缝,泼向那探入的鼠爪和地上的白骨!刹那间,如同冷水浇入了滚油!
“嗷呜——吱嘎——!”
门外,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声撕裂了黄昏!鼠精的爪子瞬间冒起浓烈的黑烟,皮肉如同被强酸腐蚀,发出滋滋怪响,焦臭扑鼻!它触电般缩回爪子,发出濒死的哀鸣。聚集在门缝、门槛附近的低阶妖物更是首当其冲。滚烫的灵茶触体,如同烙铁加身,粘上茶汤的皮毛、鳞甲瞬间焦黑冒烟,血肉被灼穿!妖群像被投入沸水的蚂蚁,疯狂扭动、互相践踏着向后溃退,推倒了后面更多不知所以的妖怪。一时间,妖影翻滚,惨叫连天,污血横流,门外空地竟被硬生生清出一片狼藉的空白!
“好茶!”南宫翎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喝彩,“金汤沃雪,妖氛辟易!”他握着九渊的手更加用力,战意勃发。
茶心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汗。这一壶真元灵茶,耗力不轻。但门外妖群只是暂时被惊退,数量依旧恐怖,更远处,还有影影绰绰更强大的气息在黑暗中窥伺。危机,远未解除。
“一刻钟……”她目光扫过地上被灵茶冲刷后残余的几缕黑血痕迹,正待开口。
异变陡生!
地上那些残余的、未被灵茶完全净化的粘稠黑血,如同嗅到血腥的蚂蟥,猛地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化作数条狰狞扭动的黑色血蛇,速度快如闪电,贴着地面无声滑行,目标明确——直扑南宫翎腰间那柄嗡鸣不止的妖刀“九渊”!
“什么鬼东西!”南宫翎反应不可谓不快,手腕一翻,九渊就要出鞘斩向黑血。
但终究慢了一线!
“啪!嗤——!”
数道黑血蛇精准地缠上了九渊的刀柄、刀鞘,甚至顺着刀锷的兽首纹路向上蔓延!冰冷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邪异力量瞬间透过刀鞘,狠狠冲击在南宫翎紧握刀柄的手上!一股阴寒刺骨的剧痛,如同被毒蝎尾针狠狠刺入骨髓,顺着手臂直冲心脉!
“呃啊!”南宫翎闷哼一声,半边身子如遭电击,麻痹僵硬,竟一时无法发力!更可怕的是,那些黑血如同活物,疯狂地沿着刀锷上那只狰狞的饕餮兽首的纹路攀爬、侵蚀、灌注!
“嗡——锵啷啷!”
九渊妖刀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充满痛苦与暴虐的震鸣!整个刀身在南宫翎手中疯狂跳动,仿佛要挣脱束缚!刀锷上那只沉寂的饕餮兽首,双眼位置骤然亮起两点深红如血的光芒!雕刻的兽口猛地张开,露出森森利齿!
一个低沉、嘶哑、充满无尽贪婪与野性的咆哮,竟直接从刀锷兽首中炸响,震荡着整个涤尘轩:
“吼——!束缚…断裂!血食…美味!刀归我!我替你…杀蛟!杀!杀!杀!!!”
兽吼声中,饕餮纹路被黑血彻底染成暗红,一股狂暴、混乱、吞噬一切的凶戾意志顺着刀柄猛烈反噬南宫翎!他只觉得脑海中轰然巨响,无数嗜血的幻象翻涌,仿佛有另一个疯狂的灵魂在抢夺身体的控制权!九渊,这柄传承自他血脉、饮过无数妖魔之血的妖刀,此刻在蛟主邪术加持下,彻底挣脱了血脉的枷锁,露出了择主而噬的獠牙!
“刀吃三分主,人留七分魂…南宫翎!守住心神!”茶心失声惊呼,瞬间明白了这黑血的歹毒用意!蛟主不仅用人骨计时施压,更暗中用妖血污染南宫翎的本命妖刀,要让他从最可靠的同伴,变成最危险的敌人!釜底抽薪,何等狠毒!
南宫翎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如蚯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正以全部意志对抗着刀中邪灵的疯狂冲击和反噬。手臂剧烈颤抖,九渊刀一点点从刀鞘中抽出,每抽出一分,那饕餮兽首的咆哮就更加清晰一分,散发出的凶煞之气就更加浓郁一分!刀锋所指,竟隐隐锁定了茶心!
门外,被灵茶惊退的妖群在最初的混乱后,被更强大的妖气压服,再次如潮水般涌上,将涤尘轩围得水泄不通。各种污言秽语、威胁恐吓如同魔音灌耳:
“献出壶灵!饶你们不死!”
“刀都叛变了!小娘子,还不乖乖投降?”
“一刻钟快到了!第三根骨头…嘿嘿嘿…”
“砸门!冲进去!吃了他们!”
鼠精那尖利的声音在群妖鼓噪中格外突出:“蛟主说了!时间一到,鸡犬不留!骨头……第三根喽!”又一根惨白的人指骨,被狠狠扔进了门槛内,落在前两根旁边,如同三座微小的白色坟茔。
压力,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外有群妖环伺,步步紧逼;内有妖刀噬主,凶险万分!昏迷的玄鉴,额上冷汗涔涔,呼吸急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滔天的凶险。
茶心看着那三根森然白骨,看着门外疯狂拍打门窗、龇牙咧嘴的妖影,再看向陷入意志挣扎、妖刀即将失控的南宫翎,最后目光落在玄鉴痛苦的脸上。心,沉到了谷底,却又在底处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壶中灵茶已空,真元耗损,强敌在侧,内患隐忧……这是绝境!
“呼……”她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入了千年的寒冰与炽烈的火焰。绝望没有让她退缩,反而淬炼出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她体内沉寂的力量再次被点燃,指尖那点微烫感骤然变得灼热,仿佛有细小的火星在皮肤下游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在群妖的嚣叫与九渊的刀鸣里,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完全淹没的“叮铃”声,突兀地响起。
茶心瞳孔骤然收缩。
声音来自玄鉴!他垂落在榻边的、那只血肉模糊、缠满绷带的手中,死死攥着的,是那枚从第一卷就出现的、早已残破不堪的青铜小铃铛!
那铃铛…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己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铃身布满裂纹,哑了不知多少年,此刻却发出了一声细若蚊蚋、却又清晰钻入茶心耳中的:
“叮…”
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一声叹息,又像无尽黑暗中亮起的一粒火星,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阴霾的力量。
茶心猛地看向窗外,那铺天盖地的妖影缝隙之外,浓得化不开的妖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声微弱的铃音惊动了?一丝极其隐晦、却远比门外群妖强大、也更加阴冷的意志,如同深渊下的巨兽,悄然投来一瞥。
铃响,是吉?是凶?是援兵?还是…引来了更可怕的猎食者?
南宫翎喉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眼中血色翻涌,九渊妖刀,又被他狂暴的意志和刀中邪灵的共同作用下,向外抽出了一寸!冰冷的刀光映在他扭曲的脸上,映在茶心决绝的眼中。
三根白骨在门槛内,无声地倒计时。
涤尘轩,风雨飘摇,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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