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鉴倒在冰冷的血水泥泞里,像一截被雷火劈焦的枯木。暴雨无情地冲刷着他后背那道恐怖的伤口,翻卷的皮肉苍白,森白的肩胛骨在浑浊的雨水下若隐若现,每一次水流冲刷过裸露的骨面,都带来令人齿冷的视觉冲击。他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唯有心口处极其微弱的一丝起伏,证明着这具残破的身躯里还顽强地搏动着一缕生气。
“玄鉴!撑住!”茶心跪在他身边,双手染满冰冷的血污,涤尘佩在腰间疯狂滚烫,壶灵之力在血脉中左冲右突,却如同被无形的巨网捆缚的蛟龙,怎么也挣脱不出。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禁锢感,伴随着血蛟分身临死的诅咒——“三日后,取尔壶灵”——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心神,更死死压制着她的力量。
她强迫自己冷静,指尖颤抖着撕开玄鉴胸前早已被血浸透的粗布衣襟。当那片皮肉显露出来时,茶心的呼吸骤然停止!
心口位置,没有想象中的巨大爪痕,却有一个触目惊心的、深不见底的血洞!洞口边缘皮肉焦黑翻卷,像是被极度的高温瞬间灼烧过,又像是被某种极其锐利细小的东西蛮横贯穿!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幽深的血洞之中,赫然插着半截物件!
那是一截断裂的器物,尾端暴露在空气里,色泽幽青,带着金属的冰冷光泽,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龙鳞般的古老纹路,纹路的缝隙间,残留着暗沉发黑的血痂。它深深嵌在玄鉴的心脉要害处,随着那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心跳,尾端竟在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颤动着,发出一种濒死毒蛇般的、微不可闻却直刺神魂的“嗡…嗡…”低鸣!
茶心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这物件…这纹路…她死也不会认错!
“镇…镇龙针?!”一声惊骇到变调的呼喊冲口而出。这分明就是第一卷中,她在幻境里唤醒那具龙骸时,插在龙心之上、最终与她产生感应却又神秘消失的那柄刻有“九盏”铭文的茶针!它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玄鉴的心口?!
一瞬间,电光石火!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第一卷卷末,血蛟分身那毁天灭地的一爪,目标本是她!是玄鉴以身作盾,硬生生挡在了前面!她只看到他后背被撕裂的惨状,却从未细想过他正面承受了什么!是了…以玄鉴之能,纵使重伤,以他的身法本能,护住心脉要害应是不难,除非…除非他为了保护身后的她,根本没有闪避!用胸膛,用性命,接下了这原本必杀她的一击!而这贯穿他心脉的凶器,竟是她自己丢失的镇龙针!这针,何时被那血蛟所夺?又何时被炼成了这般阴毒的夺命暗器?!
“老瞎子…你…”一旁传来南宫翎嘶哑的声音。他拄着半截断刀,挣扎着挪近,当他看清玄鉴心口那半截染血的、鳞纹密布的断针时,那张因失血和剧痛而煞白的脸,瞬间又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震骇与…一种更深沉的、带着血腥味的复杂情绪。妖刀残柄在他手中嗡鸣,仿佛与那心口的断针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原来如此…镇龙针…竟成了穿心钉…”南宫翎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他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茶心,“第一卷末那必杀的一击…他替你挡了,用命…挡了!这针,本该钉在你的心上!”
茶心浑身剧颤,如遭重锤。南宫翎的话,如同冰冷的锥子,凿开了最后一层朦胧的薄纱,将玄鉴那沉默无声的牺牲,血淋淋地、赤裸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以身相护。” 玄鉴这哪里是涌泉?分明是割了自己的心脉血肉,为她筑起了一道活生生的屏障!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决绝,如同冰火交织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壶灵禁锢的堤坝!涤尘佩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碧光!
“九盏残阵!起——!”
茶心厉喝一声,双手在胸前结印,指尖划出道道残影。无需布阵器物,她以自身为阵盘,以涤尘佩为核心,以那滔天的悲愤与守护的意志为引!
“嗡——!”
无形的气浪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将周遭的雨水血污排空一片。九点幽蓝色的光焰凭空浮现,在她和玄鉴周围悬浮、旋转,彼此勾连,瞬间勾勒出一个残缺却古意盎然、蕴藏着磅礴生机的巨大阵图虚影!阵图的核心,正对着玄鉴心口那致命的伤口!这正是玄鉴昏迷前提及的、源自上古茶圣的“九盏残阵”!
阵图甫成,一股强大的吸力便锁定了玄鉴心口的镇龙断针!那断针的嗡鸣瞬间变得凄厉而狂暴,仿佛不甘被拔出,在血肉中疯狂扭动挣扎,带出更多乌黑的血沫!
“呃…!”昏迷中的玄鉴身体剧烈抽搐,脸上仅存的一点生气迅速流逝。
“快!拔不出,就先镇住它!”茶心额头青筋暴起,全力催动阵法。九点蓝焰骤然下沉,如同九颗坠落的寒星,盘旋着压向那枚凶戾的断针,试图暂时冻结它的破坏。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撞入阵中。
是南宫翎!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寒。他丢掉那半截断刀,看也不看,右手猛地一把握住那妖刀的残刃!锋利的刃口瞬间割破掌心,深可见骨!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任由那暗紫色的、带着奇异冰寒气息的巫血汩汩涌出。他的血,颜色比常人更深,更稠,隐隐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滴落在湿冷的青砖上,竟发出“嗤嗤”的轻响,蒸腾起缕缕极寒的白气。
“老瞎子,听着!”南宫翎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我南宫翎,此生不欠人!当年洞庭,你斩妖护一方生灵,我南宫家…欠你!”他目光扫过茶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今日这条命,还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那只流着巫血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按向九盏残阵的核心阵眼——那正对着玄鉴心口的位置!
“南宫翎!不可!”茶心惊呼。阵法核心蕴含的力量狂暴无比,岂是血肉之躯可以触碰?
然而,晚了!
“噗!”
南宫翎的手掌重重按在阵眼之上!他掌心那汹涌而出的暗紫色巫血,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寒泉,疯狂注入阵图!
“轰——!”
整个九盏残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原本幽蓝色的火焰,瞬间被侵染成了冰魄般的惨白!一股源自上古巫族的、阴寒刺骨却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奇异力量,混合着九盏残阵的茶道真意,轰然爆发!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细微冻结声清晰响起。以南宫翎的手掌为中心,一层闪烁着冰晶光泽的惨白霜花,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沿着阵图脉络飞速蔓延,瞬间覆盖了整个阵图!紧接着,这恐怖的寒霜,毫无阻碍地涌向玄鉴的身体,涌向他心口那狰狞的血洞!
滋滋…
冰霜接触到翻卷的皮肉、裸露的骨茬,甚至那枚仍在疯狂扭动嗡鸣的镇龙断针!断针的挣扎肉眼可见地变得迟滞、僵硬,嗡鸣声也微弱下去,最终被那不断增厚的惨白冰晶彻底覆盖、冻结!连同那不断渗出的乌黑血液,一起被凝固在了玄鉴的心口!
玄鉴那原本因为剧痛而抽搐的身体,奇迹般地停止了颤抖。脸上那如同退潮般的死气,也似乎被这极寒的力量强行冻结,不再继续恶化。他胸口微弱的起伏,竟在这冰封之下,奇迹般地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丝!
“成了…”茶心心中稍定,这以南宫翎巫血为薪的九盏残阵,竟真的暂时封住了那致命的伤势!看着南宫翎那只依旧死死按在阵眼上、血液不断被阵法抽取、脸色迅速灰败下去的身影,茶心心中五味杂陈。“恶虎虽毒,不食其子;枭雄虽狠,亦念旧恩。” 这背负着血海深仇、行事狠戾的刀客,终究难掩骨子里那一丝未曾泯灭的义气。
然而,这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来得及在心头化开,一股阴冷到极致的窥视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毫无征兆地缠上了茶心的脊椎!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瓦片碎裂声,从涤尘轩紧闭的窗户方向传来!声音不大,但在这暴雨渐歇、阵法嗡鸣的低沉余韵中,却如同惊雷般刺耳!
茶心和南宫翎几乎是同时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瞬间刺向声音来源!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色雨幕。
就在那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窗棂之上,紧贴着湿漉漉的窗纸,三颗幽绿色的光点,正无声无息地悬浮在那里!
那不是灯笼,不是磷火!
那是三颗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布满密集复眼的巨大眼球!
每一颗眼球都有拳头大小,幽绿的瞳孔深处,旋转着无数细小的黑色漩涡,如同通往深渊的隧道。它们死死地“盯”着屋内,聚焦点正是那燃烧着惨白冰焰的九盏残阵,以及阵中被冰封的玄鉴!那目光贪婪、残忍,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在评估祭品般的审视。
窗纸被它们冰冷的体表紧贴,晕开三圈湿漉漉的、带着粘液痕迹的水渍。刚才那声瓦片碎裂,分明是它们攀附时不小心踩踏发出的!
“咕噜…”
极其轻微的、仿佛粘稠液体翻涌的声音从其中一颗眼球内部传出。那眼球中心的黑色漩涡旋转速度陡然加快,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出屋内惨白冰焰的光芒,以及南宫翎按在阵眼上那只不断流血的、苍白的手!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蛟主的手段,当真是阴魂不散,无所不在!屋外血雨腥风,百妖窥伺;屋内燃命续魂,强敌环视。这三只复眼,如同悬在头顶的三把利刃,无声地宣告着:短暂的喘息,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残酷的倒计时!三日之约,蛟主索命,已然开始了第一声催魂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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