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羽像往常一样,准时出现在大理寺的点卯房。
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甚至还跟打着哈欠的同僚们点头问早。
小捕快陈皮看到他,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
“陆哥,早啊!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陆羽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可是一宿没睡好,闭上眼就是王员外那张脸。”陈皮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对了,张捕头看了您的报告,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一大早就被大理寺卿叫去骂了,说他一个总捕头,连个线索都找不到,最后还得靠您一个仵作来指明方向。”
陆羽挑了挑眉,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张龙挨骂,就说明上面开始重视了。案子层级越高,他这个小仵作就越安全。毕竟,没人会怀疑一个已经把“我不知道,别问我,我是个技术人员”写在脸上的仵作。
“他没为难你吧?”陆羽难得地关心了一句。
陈皮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张捕头虽然凶,但讲道理。他还夸您呢,说您这脑子,不去当捕头,窝在停尸房里可惜了。”
“可惜?”陆羽嘴角扯了扯,“福气在后头呢。”
活人的是非圈,他躲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往里钻。
正说着,张龙黑着一张脸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陆羽,眼神复杂。
他径直走到陆羽面前,声音压得很低:“陆羽,你跟我来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无人的后院。
张龙站定,转身盯着陆羽的眼睛:“你的验尸报告,我看过了。写得很详细,也很有道理。但是,我不信。”
陆羽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张捕头何出此言?格目上所写,皆是尸体呈现的迹象,并无半句虚言。”
“我信你的专业,但不信你的结论就这么简单!”张龙往前逼近一步,魁梧的身躯带来极强的压迫感,“什么秘密组织?太笼统了!你验了九具尸体,就没从他们身上‘听’到点别的?”
他刻意加重了“听”字。
陆羽心中一凛。
这张龙,看着五大三粗,心思却比针尖还细。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有超出常人的能力了。
陆羽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张捕头,我只是个仵作,不是神仙。我能看到的,是刀口的方向,骨骼的断裂,内脏的破损。至于凶手是谁,为何杀人,那是你们捕头的事。如果摸摸尸体就能破案,大理寺还要你们这些总捕头做什么?养着看家护院吗?”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甚至有点嘲讽。
张龙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地瞪着陆羽,胸口剧烈起伏。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小子……嘴还是这么臭!”
但他终究没有发作,只是泄气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假山上,震得山石簌簌作响。
“罢了!”张龙烦躁地摆了摆手,“算我多事!你最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趟水,深不见底,掉下去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说完,他转身愤愤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陆羽缓缓吐出一口气。
算是……暂时过关了。
但他也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再拔除。
回到仵作房,陈皮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陆哥,张捕头没骂你吧?”
“他想,但他骂不过我。”陆羽随口回了一句,开始整理自己的验尸工具。
陈皮:“……”
陆哥的境界,他这辈子恐怕是达不到了。
一上午风平浪静。
就在陆羽以为今天可以准时下值,回家继续研究那把《破风刀》时,麻烦自己找上了门。
“陆仵作!快!城西悦来客栈,出命案了!”一名捕快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陆羽皱了皱眉。
命案?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死者什么身份?怎么死的?”
“是个外地来的行商,据说是昨晚喝多了,跟人起了口角,被人推下楼摔死的。”捕快快速说道,“掌柜的怕惹事,报了官。”
听起来像是一桩普通的意外或过失杀人案。
但陆羽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收拾好勘验箱,带上陈皮,跟着捕快赶往悦来客栈。
客栈大堂里,尸体就躺在楼梯下,用一张草席盖着。
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张龙正黑着脸盘问掌柜的。
看到陆羽来了,张龙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陆羽蹲下身,掀开草席。
死者是个中年男人,一身锦衣,身材微胖。他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后脑勺下,一滩干涸的血迹。
看起来,的确像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死的。
陆羽戴上手套,开始检查。
他检查得很仔细,从头到脚,任何一处细微的痕迹都不放过。
陈皮在一旁,努力克服着恐惧,有模有样地学着记录。
“死者颅骨后侧有致命的撞击伤,颈椎断裂,符合高处坠落的特征。”陆羽一边检查,一边口述,“衣物完整,没有搏斗痕迹。指甲缝里干净,也没有抓挠到凶手的皮屑组织。”
一切迹象,都指向意外。
张龙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是一场被精心编排过的戏剧。
陆羽检查完表面,手指不经意地,轻轻按在了死者的眉心。
【逝者之书】在脑海中悄然浮现。
【你正在聆听亡语……】
【信息提取中……】
与王员外那充满怨毒和不甘的临终遗言不同,这一次,他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困惑。
【“我什么都没说……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别杀我!我只是个过路的……啊!鹰……黑色的鹰……”】
陆羽的手指猛地一颤!
鹰!黑色的鹰!
神鹰卫!
这不是意外!这是灭口!
这个所谓的行商,一定是在王家灭门案当晚,无意中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所以被神鹰卫追杀至此,伪造成意外身亡!
他们不但在标记自己,还在清理所有潜在的目击者!
好狠的手段!
陆羽心中翻江倒海,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他收回手,站起身,对张龙摇了摇头。
“从尸体上看,是意外。”
张龙显然不信,追问道:“就没别的发现?”
陆羽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走到楼梯旁,指了指扶手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这里,有一道很新的划痕,像是被金属佩饰刮到的。”
他又指了指死者腰间那个空空如也的钱袋。
“而且,他一个住得上房的行商,钱袋里一个铜板都没有,不合常理。”
他看着张龙,缓缓说道:“张捕头,也许他是意外摔死的,但在他摔死之前,可能遇到了一个‘小偷’。这个‘小偷’不但在他身上摸索,还顺手拿走了他的钱袋。至于为什么会‘失足’,或许是分赃不均,或许是小偷失手,都有可能。”
他再次巧妙地将线索抛了出去。
他提到了“摸索”,提到了“金属佩饰”,这些都是在暗示神鹰卫的行动,但又没有直接点明。
这就好比他递给了张龙一根鱼线,鱼线上有没有饵,能不能钓上鱼,就看张龙自己的本事了。
张龙的眼睛瞬间亮了!
对啊!
他怎么没想到!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意外,而是一场伪装成意外的劫杀!
“查!给我查!把昨天所有住店的客人都给我找出来!尤其是那些佩戴金属饰品的!”张龙立刻来了精神,对着手下大吼道。
看着重新变得鸡飞狗跳的大堂,陆羽抱着勘验箱,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人群之外。
陈皮凑过来,一脸敬佩:“陆哥,您真是神了!这都能被您看出来!您是怎么注意到那个钱袋是空的?”
陆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因为他的腰带,比别人的多了一个勒痕。旧的勒痕说明他以前钱袋很满,总是坠着腰。新的勒痕,是空的。”
陈-不明觉厉-皮,再次献上了自己的膝盖。
陆羽没再说话,他的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了客栈二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一个穿着褐色短衫,正在擦桌子的小二,刚刚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冰冷,锐利,充满了审视。
就像是……鹰在观察猎物。
陆羽心中冷笑。
果然,这具尸体是故意抛出来的。
不光是为了灭口,更是为了试探。
试探大理寺的反应,试探他这个仵作,到底能从尸体上“看”出多少东西。
看来,自己的“乌鸦嘴”,已经被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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