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停尸房。
九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整齐地排在木板床上,让本就阴冷的房间更是寒气逼人。
空气里弥漫着尸体防腐处理后,草药和血腥味混合的奇特味道。
新来的小捕快陈皮,正蹲在角落里,手里捧着一个肉包子,脸色却比尸体还白,一副想吃又不敢,想吐又吐不出来的纠结模样。
“陆……陆哥,”陈皮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张捕头让我来帮您搭把手,顺便……跟您学学。”
他说着,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些白布,喉结上下滚动。
陆羽正低头书写着验尸格目,头也不抬:“学什么?学怎么让包子凉得快一点?”
陈皮尴尬地笑了笑,把包子塞进怀里:“学您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陆羽终于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平淡无奇:“镇定?”
他放下笔,走到一具尸体旁,猛地掀开白布。
“哇!”陈皮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白布下,是王员外那张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脸。
“你看,他死的时候可一点都不镇定。”陆羽拿起一块湿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王员外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他怕得要死,怨气大得能把房梁冲塌。我只是在听他们说完该说的话,然后让他们体面地闭嘴、上路。”
他顿了顿,将白布重新盖上,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怕,是因为你把他们当鬼。我不怕,是因为我把他们当人,一群不会再开口跟你啰嗦的人。懂了?”
陈-似懂非懂-皮,使劲点了点头。
陆羽不再理他,回到桌案前继续写报告。
关于王家灭门案,他的报告写得滴水不漏。
死因:九名死者,八名死于利刃,一名死于高明内家真气震碎心脉。
凶器:推断为一种宽度不足半寸,极为锋利的薄刃兵器。
现场勘查:财物分文未动,书房有明显翻找痕迹,应为寻物而非谋财。
结论:仇杀可能性较低,极有可能牵扯到某个拥有顶尖高手的秘密组织,建议并案刑部,提请更高层级彻查。
至于“虎头令牌”、“神鹰卫”、“太子宝藏”这些字眼,他一个字都没提。
开玩笑,把这些写上去,他这份报告还没递到大理寺卿手里,自己就得先变成一具尸体,等着下一个仵作来“聆听”了。
写完报告,他将那把从护院李校尉身上拿来的《破风刀》佩刀放在桌上。
刀鞘古朴,入手沉重。
他现在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脑子里有了地图,也继承了刀法,但这两样东西都是烫手的山芋。
神鹰卫找不到地图,绝对会回来。他们会像梳子一样,把所有接触过案发现场的人,从里到外梳一遍。
他一个不起眼的小小仵作,自然也在其中。
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他不想死。
所以,他必须在神鹰卫找上门之前,拥有自保之力。
这把刀,和脑子里的《破风刀法》,就是他唯一的倚仗。
“陆哥,写完了?”陈皮凑了过来,看到桌上的报告,满脸崇拜,“您这字写得真好,跟印出来似的。结论也……也太厉害了,这都能推断出来。”
“字是门面,推断是饭碗。”陆羽将报告吹干,卷好,递给他,“交给张捕头,让他去头疼吧。”
“好嘞!”陈皮接过报告,刚要跑,又被陆羽叫住。
“等等。”
“陆哥还有何吩咐?”
陆羽指了指桌上那把刀:“这把刀,我按规矩要留在仵作房,作为证物研究。你去跟张捕头说一声,让他备个案,免得以后说不清。”
“明白!”
陈皮走后,停尸房里又只剩下陆羽和九具尸体。
他缓缓抽出那把《破风刀》,刀身在烛火下映出一道冷冽的流光。
随着刀被抽出,他脑海中那些属于李校尉的记忆碎片变得无比清晰。
如何握刀,如何站位,如何在一瞬间将全身力气灌注于刀锋之上……
他下意识地手腕一抖,挽了个刀花。
嗡——
刀锋破空,发出一声轻微的鸣响。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他已经练了十几年的刀。
这种感觉……很奇妙。
别人的东西,变成了自己的。
陆羽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看来,只跟死人打交道,确实好处多多。
……
深夜,陆羽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回家的路上。
大理寺的差事就是这样,一旦有案子,便不分昼夜。
他住的地方离大理寺不远,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图的就是个清净。
夜风清冷,吹得灯笼里的烛火左右摇晃。
他拐进巷口,脚步忽然一顿。
鼻子轻轻嗅了嗅。
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像是腐烂的花瓣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血腥莲花!
是那个凶手身上的味道!
陆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他没有立刻握住腰间的解剖刀,而是像个被一天工作累垮的普通人一样,打了个哈欠,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
眼角的余光,却在飞快地扫视着巷子里每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
墙角,屋顶,门后……
没有人。
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他走到自家院门前,正要掏出钥匙,目光却凝固在了门环上。
黄铜门环上,挂着一滴尚未干涸的暗红色液体,在灯笼的光下,像一颗诡异的泪珠。
而那股血腥莲花的味道,正是从这滴液体上散发出来的。
这不是挑衅。
这是标记。
他们已经来过了。
陆羽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没有去擦那滴血,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像往常一样,开门,进院,关门,一气呵成。
回到屋里,他没有立刻点灯,而是贴着墙壁,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除了几声犬吠和更夫的梆子声,万籁俱寂。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豆大的火光,映出他异常平静的脸。
只是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骇人的寒芒。
他原以为自己还有时间。
现在看来,对方的动作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神鹰卫……
他走到床边,从床板下的夹层里,取出了那把《破风刀》。
今夜,无人入眠。
停尸房,是他练习刀法的地方。
而他的家,则是他迎接客人的地方。
他擦拭着冰冷的刀锋,轻声自语:“本来只想让你们安息,现在看来……得请你们帮我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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