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清风茶馆的后院飘着淡淡的药香。陈兴坐在石凳上,指尖搭在朱祁镇的腕脉上,眉头微蹙。
几个月来,朱祁镇总说夜里容易咳嗽,有时还会气短,今日诊脉,又比上次虚浮了些。
“最近是不是又熬夜算账了?”陈兴收回手,语气带着几分嗔怪:
“跟你说过,茶馆的账让伙计管就行,这就是打发个时间,你还能缺银子了?”
“偏要自己来,夜里又着了凉,能不咳嗽吗?”
朱祁镇靠在藤椅上,笑着摆手:“老毛病了,那年落下的,不碍事。”
他望着院角新开的月季,语气轻淡,“现在能守着这茶馆,听街坊聊天,比在宫里舒坦多了,这点咳嗽算什么。”
陈兴没接话,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写下药方:“麦冬、川贝、百合各三钱,煮水代茶,每天喝两回,别断。”
他顿了顿,又补充,“我让药铺的人每天送来新鲜的,你别自己瞎熬,火候不对,药效就差了。”
“知道了,”朱祁镇接过药方,叠好放进怀里。
“又让您费心了。对了,上次说见深最近在看黄河治理的折子,进展怎么样了?”
“还在议,”陈兴收拾着药箱,“河南那边春旱刚过,又怕汛期来早,他让工部提前加固堤坝。”
“还从互市调了些草原的壮丁帮忙。现在草原人也愿意来,管吃管住,还能赚银子,比在部落里闲坐着强。”
朱祁镇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欣慰:“这孩子,比我当年会做事。”
他沉默片刻,又道,“你别跟他说我身子的事,免得他分心。”
陈兴没应,心里却已有了主意。
朱见深虽嘴上不说,却总借着“喝茶”的由头来茶馆,眼神里藏着对朱祁镇的牵挂,怎么能不告诉他?
三日后,陈兴进宫议事,待百官退去,他单独留了下来。
御书房里,朱见深正对着黄河舆图发呆,见他进来,抬头道:“先生,河南的堤坝加固得怎么样了?”
“都按你吩咐办了,”陈兴语气放缓,“老赵的身子,最近不太好。”
朱见深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笔尖在舆图上晕开一小团墨:“怎么了?”
“夜里总咳嗽,气短,”陈兴低声道,“是当年落下的病根,最近天暖,倒比冬天还重了些。”
“我给开了药方,让药铺每天送药过去。”
朱见深沉默了,目光落在舆图上,却没了焦点。
他想起每次去茶馆,朱祁镇总笑着端茶、算账,看着精神头十足,竟没看出他身子虚。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药材够不够?宫里还有些上好的人参,先生拿去给…给赵老板送去。”
“放心,药材都备着,”陈兴道,“只是…唉,有空多去看看吧。”
朱见深没再说话,只是拿起笔,在舆图上轻轻划着,却迟迟没落下。
陈兴走后,御书房静了下来。朱见深放下笔,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春色。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茶馆跟朱祁镇聊互市的事,如今却要担心他的身子。
他想起小时候,父皇虽没多陪他,却也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
想起那次在茶馆,朱祁镇把平安锁递给自己时,眼里的愧疚。
次日,朱见深没穿常服,只带着一个太监,往清风茶馆去。
刚进门,就看见朱祁镇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账本,时不时咳嗽两声。
他走过去,没提身子的事,只笑着说:“赵老板,今日不忙?我来蹭碗茶喝。”
朱祁镇抬头看见他,赶紧放下账本,命人倒茶:“怎么来了?快坐,刚炖好的梨汤,润嗓子的。”
朱见深接过梨汤,喝了一口,温温热热的,带着甜味。他没提药方,只是那天,在茶馆坐了很久。
听朱祁镇说谁家的孩子考上了私塾,谁家的布庄生意好,谁家的媳妇生了大胖小子。
听得认真,偶尔也插两句,朱祁镇的咳嗽声比平时少了些。
临走时,朱见深从袖中摸出个小盒子,递给朱祁镇:“这个赵老板拿着,夜里要是咳嗽,含一颗,能舒坦些。”
朱祁镇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些蜜饯枇杷,是他以前常吃的。
他抬头看着朱见深的背影,站在门口,心里暖暖的。当年没陪好的孩子,如今却反过来惦记着自己。
又是一月过去,冷雨缠缠绵绵。朱祁镇躺在小院的床上,呼吸已经弱得像风中残烛。
钱皇后坐在床边,握着他枯瘦的手,眼眶通红却没哭出声,只是把熬好的药一勺勺喂到他嘴边。
陈兴站在一旁,手里捏着银针,却没再上前,针灸只能让朱祁镇少些胸痛,根本挡不住病根蔓延。
“瑶儿……”朱祁镇缓缓睁开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别难过,能跟你在这儿住几年,看玉河湾的春柳、秋雁,我已经……很满足了。”
钱皇后点头,泪水终于落下来,滴在他手背上:“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的手反复摩挲着朱祁镇手背上的老茧,那是这些年开茶馆、算账本磨出来的,不再是当年帝王手上的细腻。
“阿镇,”她声音发颤,却带着温柔,“还记得咱们刚成婚那年吗?”
“你带我去御花园看海棠,说往后每年都陪我看。”
“后来你出征,我就在宫里种了满院海棠,等着盼着,却等来了你失踪的消息。”
朱祁镇眼神浑浊却有了些光亮,他吃力地抬手,想擦去她眼角的泪,却没力气:
“瑶儿……当年命悬一线,我夜夜想,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后来听说你在宫里,天天跪在佛前求我平安,哭坏了眼睛,跪坏了腿……我这心里,比挨刀子还疼。”
钱皇后笑了笑,泪水却落得更凶:“那点苦算什么?你回来了,我的心就踏实了。”
“是我对不住你,”朱祁镇的声音越来越轻,“没让你享几天福,还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不许说这话,”钱皇后打断他,把脸贴在他手背上。
朱祁镇接着说道:“能跟你做夫妻,从少年到白头,我太幸福了…只是…往后…我不能再陪你看……”
话没说完,朱祁镇就没了气息,手却还紧紧攥着钱皇后的衣角。
眼睛永远地闭上了。钱皇后没哭出声,只是静静地抱着他的手。
陈兴连夜进宫,御书房里,朱见深正对着那枚平安锁发呆。
听陈兴说完,他沉默了很久,忽然抬头,眼里满是恳求:
“先生,父皇这辈子苦,能不能……把他葬回裕陵,回到皇帝该去的地方?”
陈兴心里一动,“放心,我有办法的。夜里悄悄下葬,绝不会让人发现。”
朱见深松了口气,眼眶泛红:“多谢先生。一定要让父皇走得安稳。”
下葬那天,朱见深没去,却在宫里设了个小小的灵位,摆上他们爱吃的核桃酥和梨汤,独自站了很久,嘴里低声道:“父皇,回家了。”
谁料过了不到一个月,钱皇后就病倒了。
她不吃不喝,只是坐在院里的海棠树下,望着皇陵的方向,手里抱着朱祁镇的旧袍。
陈兴来诊脉时,她只淡淡说:“我想去找他了。”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钱皇后也没了气息,手里还攥着一缕朱祁镇的头发。
那是她当年在宫里,为他梳理时偷偷留下的。
陈兴依旧悄悄将钱皇后葬回了皇陵。
朱见深常常在夜里,把那枚平安锁放在枕边。他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过这对“民间夫妇”。
只是每次看《大明新报》上的互市消息时,都会想起父皇当年在茶馆说的话:“只要百姓安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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