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张晓倩说赫露可以教她画画,林晚禾看着张晓倩愣愣地问:“可是下午太妹露打来视频,说她找到南方的那条河了,还说河上都是白色的船,像天鹅!赫铭让她画下来,我看太妹露特别为难地说‘我不会’,赫铭倒是很自信地说‘我教你’。”
张晓倩笑了,是那种很轻松的笑,笑着笑着,眼角的纹路里却凝进了几分沉重。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划过天台晾衣绳上垂落的衣角——那是林樾檑昨天忘收的衬衫,衣角还沾着点悦和园池塘的泥点。
“你看这泥点,”张晓倩忽然指着那点土黄,“赫达村的河被污染时,岸边的泥就是这样,黑黄黑黄的,踩上去能粘掉半只鞋。”她站起身,朝着赫达村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山影在暮色里模糊成一团,“那里是赫露的家乡……”
赫露的家乡赫达村,原本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山上的野核桃熟了会顺着坡滚到路边,山涧里的泉水能直接捧起来喝,村民们傍晚坐在晒谷场聊天,能听见河里的鱼跃出水面的声音。特别是雨后,整座山像被洗过的翡翠,城里来的人会举着相机追着松鼠跑,孩子们光着脚在河边摸螺蛳,裤腿上沾着草叶也不在意。
张晓倩转回身,看着玻璃屋里沉默的三个男人——林樾檑正用手指敲着桌面,节奏像赫铭练左手时握笔的顿挫;雷士光低头摩挲着茶宠;徐云清端着茶杯,水汽模糊了他望着赫达村方向的眼睛。
林晚禾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玻璃屋,轻声说:“我发现赫铭住院后,林叔他们就沉默了,也不上来喝酒了。”
“牵挂呗!”张晓倩的声音软下来,“悦和园就是这样,每个人的心事都像系在一根绳上,这边动一动,那边就跟着晃。当年云清姨夫和他的朋友们总往赫达村跑,车后斗里装着给孩子们的文具,回来时车厢里准塞满村民们给的核桃,说是‘给城里娃娃补脑子’。”
后来的事,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河。村民们被花言巧语哄着,把河边最好的地租了出去,盖起的厂房烟囱整天冒黑烟,废水没日没夜排进河里。先是鱼死了,接着岸边的草黄了,再后来,连山上的松鼠都不见了。城里人的车再也没来过,晒谷场的石碾子上积了层灰,只有风刮过空荡的厂房,呜呜地像在哭。城里人不再去了,只有年轻的徐云清还牵挂那里……
那时赫露还很小,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村子里本没有学校。来了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在村子里办了小学。
赫露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却偷偷的在教室外听课。老师讲完了课,小朋友们都放学了,赫露不走,躲在暗处看着老师吹口琴、画画。
老师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小特务’,并没赶走她,而是带着她一起吹口琴、画画。
因为赫露很小,老师教会她的只是铅笔素描。
一天,老师带着赫露在河边写生,画的就是那条被污染的河。
赫露是用铅笔歪歪扭扭的画着,老师则正在画一幅油画。
突然有人喊‘救命’,赫露从小水性好,想跳下去救人。
徐老师先跳下去了,孩子们得救了,徐老师却被肮脏的河水吞没了。
那幅画就成了徐老师没有完成的遗作。
赫露拿起老师的画笔,想了好久,却没有落笔。她不知道老师想把河流画成什么样。
小赫露跑回家,抱着她的存钱罐跑到镇里,买来画布和油彩,照着老师那幅画的样子,画了那条被污染的河流。
张晓倩带着林晚禾来到翰林轩,大厅正中央挂着一幅画,画名是:《沉醉的河流》,落款是太妹露。
只看了一眼,林晚禾觉得心里酸酸的,眼圈已经红了。
张晓倩看了她一眼:“这幅画就是这样,不需要讲解,看一眼就会让人落泪。”
赫露在纳樾读书的时候,祖玉把这幅画送到了百校争鸣展示。后来祖玉惊奇的发现,赫露的书柜里还有一幅同样的画,起名为《半醉的河流》。
见祖玉发现了这幅画,赫露讲了当年老师的故事。
“前几天见赫铭艰难的洗着他那件白色t恤,赫露拿出那幅《半醉的河流》对我说:布丁姨妈……”
张晓倩笑了:“这个太妹露,多么严肃的事情,都不忘了调皮。
那幅画那么严肃,她居然还喊我布丁姨妈。”
赫露讲了那幅画的故事,还说想要让赫铭完成那幅画。
徐老师的家乡在南方,具体是哪里不知道。她只听徐老师说过,家乡有条河,河上都是白色的船……
林晚禾拿出手机,给张小倩看那张揉皱了的画:“这个禾……”
张晓倩仔细看了一眼:“这个画是太妹露逼着赫铭画的,就是徐老师没画完的那幅画。
赫铭觉得,徐老师是希望河流重新变成清澈的河流,像徐老师家乡的母亲河一样。
听赫露说赫达村的河流已经处理好了,赫铭居然想象着画了一条河,还执意在河里加了一条小帆船。
太妹露说他画的不对,赫铭倔强的写上了这个禾字。
赫铭还说:林晚禾的禾,希望的河
太妹露气的把画揉皱了,估计是赫铭翻出来拍了照片。”
“那为啥不用右手画呢?”
赫露说她不能完全理解老师的用意,赫铭也不敢确认。赫铭看着自己的左手对赫露说:“那就用它,它跟着我复活了,它就是许老师的手。”
林晚禾终于明白了,原来,赫铭是想完成徐老师的心愿。
“不只是徐老师的心愿,赫达村的人都记得徐老师,完成这幅画,也就完成了赫达村所有父老乡亲的心愿……
云清姨夫……”
赫露上了大学之后,一边拼命的打工存钱,想用一己之力存下的钱,改变家乡的面貌。同时他还学了很多学科,包括农业相关、医科、金融。
在赫露的努力下,社会各界的支持下,特别是一雷传媒、悦和园、赫露的小姐妹们,也包括默默付出的徐云清,赫达村恢复了原貌,并建成了集商业、农业、养殖业、旅游业于一体的美好家园。
这次赫露出去,就是要找到徐老师家乡的那条河。赫铭坚持说徐老师想画的是他家乡的那条河。徐老师的愿望是,赫达村的河会和他家乡的河一样的美。
“可是赫露为啥说她不会画呢?”
张晓倩笑了:“那是因为太妹露把赫铭的画给揉皱了,两个人意见不合,赫铭生气了,那支铅笔才被他又折断了一截。
太妹露怕他放弃,央求他说她自己画不出来,希望赫铭能帮她。
赫铭不信,太妹露就假装笨拙地画了半天。
“大姐……你大姨不能帮忙么?”
张晓倩看着在楼下对着玻璃屋出神的许慧瑶轻声说:“我大姨可以左右手写毛笔字,估计画画也可以。
可这是赫铭的心愿,也是他的希望……”
听了张晓倩的话,林晚禾下了天台,直接跑到医院,推开病房门,赫铭正用左手握着铅笔在膝盖上画画。
听到开门声,赫铭急急忙忙把左手压在身子底下。
见林晚禾来了,刘玉华问她出了什么事?
林晚禾笑着说:“没事,太妹露不是让他画出那条河么?”
林晚禾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打纸、一个硬纸板,一支铅笔。把纸板和纸放在赫铭的右腿上:“画吧,画不出来,太妹露不会放过你的。”
赫铭把纸板放到自己的左腿上,林晚禾故意给他挪到右腿上说:“我才是你的左手,用右手画……”
见两个人不说话,争执了半天,刘玉华笑着说:“晚禾,别欺负赫铭。
赫铭可是太妹露罩着,被那个丫头盯上,你没安生日子过……”
林晚禾突然回头看着刘玉华问:“玉姐,大家为啥叫她太妹露?”
刘玉华笑着坐在赫铭的床边说:“赫露从小就是个淘丫头,骨子里藏着豪气。
4岁的时候,邻村的大孩子来欺负他们村子的小孩子,小赫露拿着棍子把人家打跑了。
6岁的时候,村子里的醉汉打老婆,小赫露又拿着棍子跟人家打架。
有次赫露拿着棍子去临村放话:赫达村有我赫露在,谁也不许欺负我们的人!”
赫露的二叔怕她回家挨揍,带着她去城里看了两场电影。
没想到,第2天早饭的时候,赫露让全家人叫她太妹露。当时赫露的爸爸气坏了,要动手打她。见爷爷给她撑腰,赫露说:她知道太妹露不是好词。她只想让大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以前的赫露不是个好孩子。
“那之后的太妹露依然会打抱不平,那之后的太妹露再没打过架。
这个绰号从家里传到村里,又从村里传到镇里,直到传到县城。
认识她的人都会亲切的喊他太妹露,太妹露却摇着马尾辫吹牛:你的地盘我罩了。”
林晚禾笑了,赫铭也呵呵的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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