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晨光软乎乎的,落在赫铭盖着的蓝条纹被单上,像层融化的奶油。
林晚禾端着豆腐脑进来时,他左手正往被子里缩,动作急得带起一阵风。晚禾假装没看见,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玉姐说你昨晚醒了好几次,特意多放了半勺糖。”
赫铭“嗯”了一声,目光飘向窗外。林晚禾舀起一勺吹凉,递到他嘴边,指尖擦过他下巴——苏婉晴早上来刮的胡茬,青茬刚冒头,扎得人发痒。
喂到半碗,赫铭忽然偏头:“我自己来。”
左手刚抬到半空,又猛地缩回,换成右手捏勺子。粥勺在碗里晃了两下,半勺豆腐脑洒在被单上,像朵没开成的云。
“别动。”
林晚禾抽纸巾擦,视线扫过他压在臀下的左手,指节泛白,像在攥着什么。她没作声,叠好纸巾扔进垃圾桶。
收拾碗筷时,她背对着病床扣餐盒,耳朵却竖着。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是布料摩擦的声音。余光里,赫铭悄悄抽出左手,掌心攥着支铅笔——笔杆磨得发亮,尾端缺个角,是那天赫露给他用的那支。
赫铭把笔尖抵在裤子膝盖处,左手腕用力时,青筋像条小蛇在皮肤下游动。画的是道歪歪扭扭的弧线,像条没力气的河。画完又用掌心蹭掉,重新画,铅笔屑落在床单上,像细碎的被弄脏了的雪。
林晚禾拎着餐盒转身时,他慌忙把笔塞进右手下,左手规规矩矩放好,耳尖却红透了,像被晨光烫过。
“在画什么?”
她走过去,故意盯着他膝盖处的布料看。
赫铭的喉结滚了滚,半晌才憋出句:“没什么。”
“为什么不用右手?”
她又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赫铭忽然别过脸,看向窗外的梧桐树。树影晃啊晃,像谁在纸上晕开的水痕。沉默漫了过来,把病房填得满满的,连消毒水的味道都变重了些。
林晚禾没再问,走出病房时,冷冰霜正和张晓倩在走廊核对病历,见她出来,张晓倩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单子:“赫露那丫头又跑了,说南方有条河……”
林晚禾脚步顿了顿,没接话。
电梯口的风卷着药味扑过来,她摸出手机,翻到赫铭昨天偷偷发的照片——一张揉皱的草稿,左手画的河面上,漂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纸船,船帆上画着个模糊的“禾”字。
她盯着那字看了很久,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像在碰他颤抖的笔尖。
回到病房时,赫铭睡着了,左手却从被子里溜出来,五指蜷着,像还握着那支断铅笔。林晚禾蹲下去,轻轻把他的手指掰开,替他盖好被子。
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手背上,照出细密的绒毛。她忽然想起他昨晚昏沉时攥着她衣角的力道,原来这双手不管多没力气,总在抓着点什么。
抓着她,也抓着某个藏在笔划里的秘密。
林晚禾把手伸进被里,摸到了另外半支铅笔。拿出来,已经没有了笔尖。
林晚禾笑了,冷冰霜推门进来,林晚禾握着铅笔拉住冷冰霜。
“这哪来的?”
来到走廊,冷冰霜问。
“他天天画,在膝盖上画。”
林晚禾看了眼病房的门,小声继续说:“我仔细看过了,膝盖上什么都没有。姐,你看……”
看着没有铅笔头的铅笔。冷冰霜也笑了。
“让他画吧,可能是无聊!”
林晚禾皱了下眉头:“可他用左手……”
“左手?”
冷冰霜知道,赫铭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还在麻木,为啥用左手。
“兴许是锻炼……”
林晚禾也想起来了,赫铭总是纠结他的左手,林晚禾说过自己是赫铭的左手。
“姐,有一种说法,之所以……”
冷冰霜接过来说:“他问过我,我们探讨过:
常用左手并锻炼其灵活性,对右脑功能可能有一定积极影响,但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大脑功能的协调和激活上,而非直接改善右脑的器质性病变,比如已经发生的脑血管问题。”
林晚禾也想起来了,赫铭曾说过:“锻炼左手,绝不能让它代替右手,他说他要保住左脑。”
看着那半截铅笔,冷冰霜也皱了下眉头:“如果是脑梗患者的康复期,适当用左手进行精细动作训练,比如抓握、穿珠子等,确实能帮助刺激右脑,辅助肢体功能恢复。
可是……”
为了让林樾檑他们锻炼,金小希让风悠扬在一个铁盘子里放了几百颗钻了孔的珠子。
林樾檑徐云清他们都抢着用鱼线穿珠子,只有赫铭说他要保住左脑,用右手穿珠子。
林晚禾打开手机,给冷冰霜看那张揉皱了的画。
“这是你家乡的河?”
林晚禾摇了摇头。
“可这河……这小船,上面有个‘禾’字……”
冷冰霜突然想起赫露和雷陨大鱼小鱼的故事。
“晚禾,不会是赫铭去过你的家乡,你们小时候认识?”
林晚禾看向窗外,努力的回忆着:“赫铭说过,要不是那场难以令人置信的婚礼,他不会来到北方……”
“令人难以置信的婚礼?”
林晚禾点了点头,刘玉华带人来护理赫铭,冷冰霜把林晚禾拉到自己的办公室。
“姐,赫铭结过婚……”
一进门,林晚禾迫不及待的说着,冷冰霜准备泡茶的手停了下来……
“那年赫铭的爸爸卖了整窖的花,给他办了场隆重的婚礼……”
当主持人请新娘讲话的时候,新娘却说:“你们谁愿意嫁给一个喜欢看别的女人的男人?”
全场的笑声、掌声停住了,笑容僵住了,连啤酒沫子都静止了。
新娘扯下婚戒放进包里,扔下一句:“我是不嫁!”
跑出饭店。
冷冰霜又皱了下眉:“赫铭怎么说?”
“那个女人……”
林晚禾的爸妈陪着赫铭的爸妈喝茶,玻璃屋里,小雅泡完了茶退了出去。
赫铭的爸爸干笑了一下:“我们以为姑娘跑回了家,我三叔家在镇中心。
送我三叔回家后我们出来,赫铭愣愣的站在那里,对面的大酒店新郎新娘正在送宾客,那个新娘……”
赫铭的妈妈接过来说:“我们以为小铭见景生情,可那个新娘就是他的未婚妻……”
林晚禾爸爸的手僵住了,想问赫铭看了哪个女人的话咽了回去。
林晚禾的妈妈嘴唇发抖:“赫铭这孩子苦啊!”
赫铭的妈妈抹着眼泪说:“老头子疯了一样跑进花房,把所有的新苗都砸了,说自己无能,保不住儿媳妇……”
“我们怎么都没想到,赫铭回来到东北……”
赫爸爸的嘴唇抖了老半天,终于说出:“我们的老家曾在东北,太爷爷出门后杳无音讯。
我爷爷在东北这里……
赫家人搬到了南方,我爸爸又来了东北,却掉进了冰窟窿里……
我叔爷禁止赫家人来东北……”
“没想到……”
赫妈妈的神情凝重的脸突然露出笑容:“没想到,小铭来东北遇到了好运……”
“或许不来……”
没等老伴儿说完,林爸爸忽的站起:“孩子是心里压着事,在那个破车里憋屈的!”
玻璃屋静了下来,林爸爸拿出烟,又收了起来。
……
在冷冰霜的办公室,冷冰霜的眉头凝成了结:“他以前没来过东北,那或许是他老家的母亲河,可为什么会有个‘禾’字?”
冷冰霜突然转身:“他想在老家办你们的婚礼?”
“赫铭说过,不再回那个老家,不是他丢人,也不是不想见什么人。
他说……”
那是三年前赫铭说走了嘴:“你负责嫁妆,我负责婚礼。”
觉得自己说走嘴了,赫铭低着头收拾阳台。
林晚禾递给他一杯茶,让他歇歇。
赫铭看着窗外讲了他的故事。
“我不去争对错,日子自己过,事情别人说。
也不是伤心地,我只是不想证明什么,那个人不配,所以我不会再回去。”
忽然赫铭站起身,指着远处悦和园的方向说:“那里……我要带着我爸妈和……和……”
林晚禾忽然想明白了:“他的第二个和会不会是‘禾’?”
冷冰霜笑了:“是,傻丫头!
这就是你们心照不宣的爱情?太明显了,是你傻!”
林晚禾回头看着冷冰霜,忽然撅起嘴说:“那他有病之后为啥以为我是对门的嫂子?”
“你也说他病了?”
“难道这河是和?悦和园的和?”
“可是悦和园没有河……”
冷冰霜没听明白,林晚禾开门跑了出去。
喜欢窗台上的暖阳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窗台上的暖阳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