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的晨光刚漫过温土新苗的梢头，共脉堂的竹哨就穿透了晨雾。阿竹握着那株冰火共生的竹苗站在脉通桥头，竹节上的金沙铃铛还在轻响，像在重复昨夜未说完的脉语。
“先生，各地的竹信全堆成山了。”阿海抱着个藤编筐跑过来，筐里塞满卷成筒的竹纸，每张纸上都印着不同的地脉印记——北境的冰纹、雨林的藤络、鸣沙谷的沙粒、南境的浪痕，“从卯时开始就没断过，竹语鸟都歇在屋檐上喘气呢。”
阿竹拿起最上面一卷，竹纸边缘还沾着露水，展开一看，是北境冰泉的弟子用冰锥刻的字，笔画里凝着细冰：“温土裂缝合上的瞬间，咱们冰泉的寒根花突然集体开花了，花瓣上全是火脉的暖纹，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字里行间的惊叹几乎要冲破纸面，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嘴角延伸出两道波浪线，像冰泉融水汇入溪流的样子。
“这是地脉在互相报信呢。”阿竹指尖抚过冰纹，纸上的细冰遇暖化成水珠，顺着藤络印记的纹路游走，在纸角聚成个小小的水洼，“你看，北境的冰信到了咱们这儿，就带上了雨林的潮气。”
正说着，周岸举着片巨大的芭蕉叶冲进来，叶面上用炭笔写满了字，边缘还别着朵紫色的水缠藤花：“雨林来的！他们说昨夜听见竹语鸟的叫声变了调，跟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水缠藤全顺着地脉的方向长，藤尖扎进土里就没影了，像是在往云台山钻呢！”他指着叶面上的地图，雨林区域画着密密麻麻的箭头，全朝着西北方向，“长老让问，是不是该顺着藤脉挖条沟，别让它们把地脉钻漏了？”
阿竹笑着摇头，接过芭蕉叶往阳光下举：“你看这藤花，花瓣边缘泛着金边呢——这是沙脉的气顺着藤流过去了。雨林的地脉从来没见过沙，才让藤拼命往鸣沙谷长，不是要钻漏地脉，是想交个朋友。”他从筐里翻出鸣沙谷的竹信，展开铺在芭蕉叶旁，“你瞧，鸣沙谷的沙丘昨夜自己滚出了条沟，沟里全是水缠藤的须根，他们还以为是沙丘渴了，正打算往沟里灌水呢。”
两封信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渐渐重合，雨林的箭头恰好对准鸣沙谷的沟痕，像早就约好了似的。
苏湄抱着个竹编匣子进来时，里面的竹信正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她打开匣盖，里面整齐码着二十多卷竹纸，每卷都缠着根细竹丝，丝尾系着不同颜色的碎石：“黑石镇的！他们说镇上的石磨突然自己转起来，磨出来的粉里混着金沙，石槽里的水还冒着热气，像是从地底涌上来的温泉。”她拿起一卷系着红石的竹信，“铁匠铺的王大叔说，他打铁时火星溅在地上，居然长出了小绿芽，芽尖还沾着冰碴——这不是您带回来的冰火竹苗的气息吗？”
竹信在匣子里轻轻颤动，系着的碎石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阿竹忽然明白过来，指着窗外：“快看五行圃！”
众人跑到圃边，只见跨海竹的根系从土里钻了出来，像无数条银线扎进地面，顺着田垄往四周蔓延。更奇的是，每根根须上都顶着颗晶莹的水珠，水珠里映着不同的画面：北境的冰泉在冒热气，雨林的水缠藤缠着金沙跳舞，鸣沙谷的沙丘上长出了带冰纹的草，黑石镇的石磨旁开满了冰火竹的小花……
“地脉在织网呢。”阿竹蹲下身，指尖碰了碰根须上的水珠，水珠“啪”地炸开，化作片薄雾，雾里飘出竹语鸟的叫声，比平时清脆百倍，“竹语鸟不是在叫，是在传脉语呢。咱们听见的是鸟叫，地脉听见的，全是各地的招呼声。”
正说着，凌川骑着马从外面奔来，马鞍上挂着个铁皮筒，筒口冒着白汽：“南疆来的急信！他们的铜矿井里渗出了清水，水里漂着竹影，矿工们顺着水找源头，发现水是从矿脉深处涌出来的，尝着还有点甜——这不就是清河镇的竹泉味吗？”他解下铁皮筒，倒出卷湿漉漉的竹纸，“矿主说井水从来都是混的，昨夜突然变清，井底还长出了竹根，跟共脉堂的跨海竹一模一样！”
竹纸展开的瞬间，五行圃的跨海竹突然抖了抖，所有根须同时亮起绿光，把圃里的新苗全照得透亮。远处的田埂上，不知何时站满了各地的弟子，手里都举着自家的脉信：北境的冰信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雨林的芭蕉叶上的炭字渗出了水珠，鸣沙谷的竹信沾着金沙，在风里闪闪发亮。
“原来不是信堆成了山，是地脉在开大会啊。”阿海喃喃道，突然指着天边，“看！竹语鸟！”
无数竹语鸟从四面八方飞来，落在众人手里的脉信上，鸟喙轻啄着文字，每啄一下，信上的字迹就亮起一点光，顺着鸟的翅膀飞到天上，在云端组成了张巨大的网，网眼里漏下的光落在地上，竟长成了新的竹苗，苗叶上印着各地的地脉印记。
阿竹捡起片掉落的鸟羽，羽尖沾着点冰碴、几粒金沙、一滴露水，还有丝炭火的灰烬。他忽然想起林辰临终前的话：“地脉的话，要用心听。你以为是巧合的事，全是它们在打招呼呢。”
这时，北境的冰信突然渗出细水，顺着竹筐的纹路流到雨林的芭蕉叶上，把炭笔字晕成了绿色；鸣沙谷的竹信上的金沙一粒粒跳起来，落在黑石镇的竹信上，把石磨的图案镀成了金色；南疆铁皮筒里的清水漫出来，刚好浇在五行圃的根须上，根须立刻长出新的分枝，朝着众人脚边蔓延。
“该回信了。”阿竹转身往共脉堂走，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告诉北境，冰泉的暖纹是火脉在道谢；跟雨林说，别挖沟，让藤尽管长，鸣沙谷等着它们去作客；叫鸣沙谷往沟里灌竹泉水，水缠藤喝了能长三倍粗；跟黑石镇说，石磨长出的芽别拔，那是冰火竹的孩子，长大了能磨出带竹香的粉；还有南疆，让矿工顺着竹根挖，能找到新的泉眼，味道跟共脉堂的竹泉一模一样。”
阿海赶紧跟上，怀里的藤筐突然变轻了，低头一看，竹信上的字迹正慢慢淡去，墨水顺着筐缝渗进土里，地面立刻冒出细密的绿芽，芽尖顶着各色的脉印，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手。
竹语鸟的叫声再次响起，这次谁都听出了规律——那分明是各地的方言在互相问候，北境的冷冽、雨林的湿热、鸣沙谷的粗犷、南疆的温润，全混在鸟叫声里，织成了首热闹的歌。
共脉堂的竹桌被脉信铺满，阿竹拿起竹笔，在每张纸上都画了个同样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画着五条交织的线，像只握着的手。他知道，等这些信被竹语鸟衔走，各地的地脉会明白——
咱们的网，织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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