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坤宁宫。
“朱!剩!”
老朱的怒吼余音绕梁,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在殿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恨不得把地砖踩碎。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此刻黑得能拧出水来。
那口熟悉的紫檀木箱子就摆在殿中央,盖子敞开着,里面的奇珍异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像一根根针,扎得老朱心口生疼。
“败家!真是败家!这个小兔崽子,胳膊肘往外拐!咱的钱!这都是咱的私房钱啊!”老朱指着那箱珠宝,手都在发抖,唾沫星子横飞。
马皇后坐在旁边,手里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那颗硕大的东海明珠,对老朱的咆哮充耳不闻。她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妹子!你还笑得出来?”老朱气不打一处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声音里满是委屈,“咱上次那三百万两,被你充了国库,咱认了!可这是剩儿孝敬咱的!孝敬!你懂不懂!”
马皇后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明珠,抬起头,那双总是那么温柔的眼睛看着老朱,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陛下,”她轻声开口,“您真的以为,这箱东西,是剩儿孝敬您老的?”
老朱一愣:“那不然呢?这小子亲口说的!”
“陛下,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马皇后叹了口气,拿起箱子里的一支赤金嵌宝的凤钗,淡淡道:“上次三百万两是修宫殿的钱,这次的,是‘土特产’。剩儿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无利不起早。他送回来的钱越多,花的钱越多,就说明他在外头图谋的事情越大。”
她将凤钗插回箱中,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这箱东西,不是给您老的私房钱。”马皇后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老朱心上,“这是他给您的信,告诉您,他在浙江要花的钱,比这箱东西贵重百倍!这是他在问您,他要在浙江‘买地、买路、买人心’,您这个做叔叔的,批不批!”
轰!
老朱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脸上的愤怒和肉痛,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迅速褪去,取而代????的,是深深的惊疑和震撼。
他死死盯着那箱价值连城的珠宝,仿佛看到的不再是金银,而是一片片被朱剩圈占的土地,一个个被他收买的人心,以及一个在浙江冉冉升起的,庞大到令人心悸的计划。
这小子……他到底想在浙江干什么?!
老朱猛地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再吼,而是快步走到殿外,望着南方,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有惊,有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
三日后,杭州城外,那片被朱剩强行“买”下的军屯和滩涂之上。
数千名皇家第一舰队的士兵已经清空了场地,一座用木头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在荒野中显得格外突兀。
台下,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有潘元明领着的一众浙江官员,有闻讯赶来的本地士绅,更多的,是附近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百姓。
潘元明站在朱剩身后半步的位置,脸色苍白,双腿打颤。他感觉自己不是站在高台上,而是站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朱剩负手而立,迎着海风,衣袂飘飘。他根本没看台下那些复杂各异的目光,只是看着眼前这片广阔而荒芜的土地,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创造”的火焰。
“潘大人,”朱剩头也不回地开口。
“下……下官在!”潘元明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朱剩将那份还散发着墨香的地契,随手抛给了他。
“从今日起,这里,便是我大明市舶司与船舶司的根基所在。”
“本王,要在此地,建一座小城。”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传本王第一道王令——《招贤令》!”
独眼龙闻言,立刻上前一步,展开一卷巨大的明黄卷轴,用他那洪钟般的大嗓门,嘶吼着宣读起来:
“临淮王令!为兴我大明舟师,扬帆四海,今于杭州设船舶司,广招天下英才!”
“凡有一技之长者,无论工匠、水手、账房、护卫……皆可前来应募!”
“不问出身!不看履历!不计过往!”
“哪怕你是被官府通缉的逃犯,只要你有真本事,本王一体录用!提供庇护!”
“录用者,薪俸倍之!有大功者,封妻荫子,赏万金,赐爵位!”
……
“轰——!”
《招贤令》的内容,如同一颗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开!
台下的官员们一个个面如土色,差点当场晕过去。
不问出身?不计过往?连逃犯都要?
这……这是要干什么?这临淮王是要在浙江再造一个梁山泊吗?!
而那些平民百姓,尤其是那些穷苦的工匠、无所事事的水手,眼中却瞬间爆发出无比炙热的光芒!
高薪!庇护!封妻荫子!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泼天富贵!
一时间,整个杭州,乃至整个浙江,都为这道离经叛道的《招贤令》彻底震动了!
……
招贤令一出,应募者云集。
短短几日,那片荒芜的滩涂上,便搭起了一座座巨大的营帐,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独眼龙和陈年薪忙得脚不沾地,他们按照朱剩的吩咐,将前来应募的人按技能分门别类,进行简单的考核和登记。
正如官员们所料,来的人里,鱼龙混杂,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有正经的工匠,也有混吃混喝的泼皮,甚至还有几个脸上带着刺字,一看就是刚从牢里跑出来的狠角色。
这天,一个跛着脚,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一股机油和馊味的老头,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挤到了独眼龙负责的“舟船匠”招募点前。
“去去去,要饭到别处去!”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见他这副模样,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我……我不是要饭的,”那跛脚老头也不生气,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本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举了起来,“我……我来应募,我会造船。”
独眼龙闻声,皱着眉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独眼中满是怀疑。
“你会造船?造过什么船?”
“没……没造过整船,”老头摇了摇头,随即又挺起胸膛,眼中射出与他外表毫不相符的精光,“但是,只要给咱足够的料,足够的人,咱能造出不惧风浪,可载千人的海上巨兽!”
“噗嗤!”
周围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这老家伙疯了吧?还海上巨兽?”
“载千人?他以为是造房子呢?”
独眼龙的脸也沉了下来,他觉得这老头就是在消遣他。
“老家伙,你当王爷的招贤令是儿戏吗?赶紧滚!”
“我没说谎!”老头急了,连忙将怀里的油布包打开,露出一本破旧不堪,书页泛黄的残卷,上面用古篆写着几个字——《天工开物·舟船篇》。
“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我乃鲁班后人!”老头指着那本残卷,激动地说道,“只要王爷肯用我,我便将此书献上!但我的报酬……是每年一万两白银!并且,整个船舶司的建造事宜,必须全权由我负责!”
“一万两?!”
独眼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一把夺过那本破书,翻了两页,上面画满了各种他看不懂的船体结构图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我看你就是个骗子!还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独眼龙勃然大怒,一把将书砸回老头怀里,“来人!把这个疯老头给本队长轰出去!”
“慢着。”
就在士兵们要上前架人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朱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那跛脚老头。
他走上前,捡起那本掉在地上的残卷,随意翻了翻,目光在某一页的“水密隔舱”和“龙骨结构”图上停留了片刻。
“你要一万两一年?”朱剩问道。
“是!”老头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好。”朱剩点了点头,将书合上,“本王给你两万两一年。”
什么?!
全场死寂。
独眼龙更是直接傻眼了:“王……王爷!不可啊!这老小子明显是个骗子!”
朱剩没理他,只是看着那跛脚老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明船舶司的第一任总监造。整个‘海上之城’的造船计划,全权由你负责。本王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说着,他竟对着那衣衫褴褛的跛脚老头,微微一躬身。
“先生,本王的舰队,就拜托你了。”
这一拜,直接把那老头给拜懵了,也把周围所有人都给看傻了。
那老头愣了半晌,浑浊的老眼中,竟猛地涌出两行热泪,他将那本残卷死死抱在怀里,对着朱剩,重重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
“士为知己者死!王爷放心!老朽这条命,这条残腿,就卖给您了!”
就在独眼龙等人百思不得其解,认为自家王爷被灌了迷魂汤之时,一名浑身尘土、嘴唇干裂的锦衣卫,骑着一匹快要累死的快马,疯了似的冲进营地,翻身滚下马背。
“报——!”
“王爷!苏州八百里加急密报!”
那锦衣卫跪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份火漆密封的信筒,声音嘶哑地说道:“江南士族……联手了!他们以江南商会的名义,通告所有木材行和铁料行,从即日起,片木寸铁,皆不得售予……售予王爷!”
“什么?!”
独眼龙闻言,如遭雷击,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没有木头,没有铁料,还造个屁的船?!
他猛地看向朱剩,声音都在发抖:“王爷,这……这可怎么办?我们的造船计划,还没开始……就死了啊!”
营地内,刚刚还因为招募到“神人”而有些振奋的气氛,瞬间跌入冰点。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然而,朱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刚刚磕完头,正一脸狂热地看着自己的跛脚老头。
随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又神秘的弧度。
“谁说造船,一定要用此类木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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