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二人组”的名声,像一股混杂着煤灰和廉价麦酒气息的怪风,悄无声息地吹过了第十六街区的边界,飘进了与之相邻的、那片被称为“废墟”的第二十街区。
在这里,消息的传播不靠报纸,而是靠着那些在街区间穿梭的拾荒者、情报贩子和走投无路的流浪汉的口耳相传。
他们说,第十六街区来了两个奇怪的小丑。
一个红鼻子的小丑,又贪吃又愚蠢,每天都在为了骗一口吃的而上蹿下跳,摔得满身泥污,像一只永远也吃不饱的饿鬼。
一个白脸的小丑,总是面无表情,沉默寡言,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永远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搭档出丑,再用一种笨拙的方式,递上一点点永远也到不了嘴的希望。
他们的表演很拙劣,道具只有烂苹果和假面包。
但不知为何,那些在工厂里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工人们,却愿意为这场廉价的滑稽剧停下脚步,发出一阵阵发自肺腑的、混杂着自嘲与痛快的狂笑。
这个传闻,起初并没有引起第二十街区那些居民的注意。
他们是兽人,是被主流社会排斥、在这片被神性力量摧毁的废墟中抱团取暖的流浪者。
人类的悲欢,与他们无关。
直到有一天,一个刚从第十六街区交易完废旧零件的狐族兽人,在篝火旁绘声绘色地补充了一个细节。
“那个红鼻子的小丑……他也是个兽人!我闻到了,他身上有龙族的气味!很淡,但他绝对是个兽人!”
这个消息,让篝火旁的气氛瞬间变了。
一个兽人?
在为人类表演?
扮演一个小丑,用同族的丑态,去取悦那些压迫他们、奴役他们的人类?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些年轻气盛的狼族兽人当场就要冲去第十六街区,把那个“叛徒”的骨头拆了。
但他们被一位更年长的熊族兽人拦住了。
这位名叫“巴顿”的熊族兽人,是这片废墟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头领,以沉稳和力量着称。
“等等,”巴顿低沉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一个龙族……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取悦人类。这里面,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与他粗犷外表不符的、审慎的光芒。
“我去看看。”
他说。
这天下午,伊恩和米迦尔的表演,正进行到最精彩的部分。
他们上演的是一出关于“一个倒霉蛋被抢劫后,却意外捡到金币”的讽刺剧。
伊恩扮演那个倒霉蛋,他抱着空空如也的钱袋,脸上画着夸张的泪痕,在舞台中央(其实只是一片还算干净的空地)无声地哭泣。
米迦尔则一人分饰两角,他一会儿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劫匪,耀武扬威地抢走钱袋;一会儿又变成一个路过的、脑满肠肥的贵族,用手帕嫌恶地捂着鼻子,一枚“金币”(其实是块涂了黄漆的石头)从他口袋里“意外”滑落。
当伊恩扮演的倒霉蛋,在经历了大悲大喜之后,最终发现那枚金币也是假的时,他那从狂喜到绝望的、夸张的表情变化,彻底引爆了观众们的情绪。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们这些穷鬼,连做梦捡到金币都是假的!”
“操!这演的不就是我吗!上个月发的工钱,还没捂热就被房东收走了!”
工人们的笑声和怒骂声混杂在一起,一枚枚沾着机油和汗水的硬币,雨点般地扔进了那顶破旧的礼帽里。
表演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
伊恩和米迦尔朝着人群,深深地鞠躬。
米迦尔脸上挂着油彩画出的夸张笑容,心里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些粗粝但真实的笑声。
人群渐渐散去,他们还要赶着回家,去面对那永远也还不完的账单和冰冷的床铺。
街角,很快又恢复了冷清。
伊恩正弯腰收拾着地上的硬币,米迦尔则靠在墙边,揉着自己那因为表演而有些酸痛的腰。
就在这时,米迦尔的耳朵尖动了动。
他那源自龙族的敏锐直觉,让他察觉到几股强大的、带着野性气息的视线,正从不远处的巷口阴影里投来。
那不是鼠王帮那些混混的眼神,那种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欲望。
这几道视线,更像是在荒野中,几头顶级的掠食者,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头闯入它们领地的、陌生的野兽。
米迦尔的身体瞬间紧绷,他下意识地将伊恩挡在了自己身后,金色的竖瞳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向。
巷口的浓雾里,缓缓走出了几个高大的身影。
为首的,是一个如同铁塔般魁梧的熊族兽人。
他穿着一身由废旧轮胎和金属板拼接而成的、看起来很粗糙但异常坚固的铠甲。
他的脸上有一道从额角延伸到下巴的深深疤痕,但这并未让他显得狰狞,反而增添了几分饱经风霜的威严。
他身后,跟着一个精悍的狼族兽人,和一个眼神灵动的狐族兽人。
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只有在废墟和战场上才能磨砺出的、冰冷而警惕的气息。
“别紧张,小家伙。”
为首的熊族兽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像低沉的闷雷,在狭窄的街道上回响,却并不带任何敌意。
他的目光越过了米迦尔,落在了他身后的伊恩身上,然后又重新回到米迦尔脸上,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明的不解。
“我们来自第二十街区。”
巴顿开门见山地说。
伊恩的心头一紧。
第二十街区,废墟,兽人的聚集地……他脑海中那张关于兰利卡罗的势力地图,立刻多了一块危险而未知的区域。
“我们听说了你们的故事,‘滑稽二人组’。”
巴顿继续说,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米迦尔身上,“我们很好奇,一个高贵的龙族,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了一群人类,像马戏团里的动物一样表演?”
他的话很直接,甚至有些冒犯。
米迦尔的眉毛挑了起来,尾巴在身后不悦地扫了扫地面。
“因为这比待在发臭的废墟里等死有趣多了。”
他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爪子下意识地亮出了一点寒光,“而且,他们会付钱。钱,能买到烤肉。这个道理,你们这些生活在垃圾堆里的家伙,应该比我更懂吧?”
狼族兽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威胁性咕噜,但被巴顿一个眼神制止了。
巴顿没有因为米迦尔的挑衅而生气,反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有爪牙的龙,才算是真正的龙。”
他低沉地笑了笑,然后将目光转向了伊恩,“那么,你呢?人类。你又是谁?是他的主人?还是他的驯兽师?”
“都不是。”
伊恩平静地从米迦尔身后走了出来,他脸上那悲伤的油彩还没卸掉,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但他的眼神,却像深潭一样,冷静得可怕。
“我们是搭档。”
伊恩说,他的声音在雨后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是家人。”
“我们在这里表演,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因为,在这座连笑声都变成奢侈品的城市里,能用我们的倒霉,换来他们片刻的喘息,这件事本身,比任何一场胜利的战争都更有意义。”
他顿了顿,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巴顿那双深褐色的眼睛。
“这是一种‘交换’。我们用我们的尊严,交换他们的共鸣。用我们的滑稽,交换他们的片刻遗忘。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伊恩的话,让巴顿愣住了。
他身后的狼族和狐族兽人也面面相觑,显然无法完全理解这段充满了哲学意味的说辞。
但他们能听懂“生存”这两个字。
他们能从这个瘦弱的人类眼中,看到一种和他们一样的、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坚韧。
“有意思的理论。”
巴顿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头,“看来,你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白脸小丑。”
他不再兜圈子,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来意。
“我们来,不只是为了满足好奇。我们在寻找盟友。一些和我们一样,不甘心被这个世界遗忘的盟友。”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米迦尔身上。
“我们看到了你的力量,也看到了你的处境。你和你的搭档,在这片人类的街区里,就像两只闯进了狼群的羊羔,随时可能被撕碎。而我们,第二十街区的『残神之子』,能为你们提供真正的庇护。”
“『残神之子』……”伊恩的心中,将这个名字和他脑中的情报迅速对应了起来。
一个试图复兴兽人荣耀的激进组织,他们的首领,据说是一头拥有远古血脉的、真正的原初兽人。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们的首领,‘嗷呜’,想见见你们。”
巴顿发出了正式的邀请。
伊恩没有立刻回答。
他能感觉到,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豪赌。
一旦踏入第二十街区,他们就将彻底卷入另一场更宏大、也更危险的风暴之中。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
伊恩用一种不卑不亢的语气回答。
“当然。”
巴顿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用兽骨雕刻的、形状古朴的令牌,递了过去。
令牌上,刻着一个扭曲的、仿佛在咆哮的兽头符号。
“这是信物。”
巴顿说,“如果你们决定来,就在三天后的日落时分,到第十九街区和第二十街区的交界处,那里被称为‘墙’的地方。把这个交给我们的哨兵,他们会带你们进来。”
说完,巴顿没有再多停留。
他带着他的两个手下,转身,再次融入了那片连绵的、带着煤灰味的浓雾中,像三头从黑暗中走出的巨兽,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黑暗里。
街角,只剩下伊恩和米迦尔。
还有那枚躺在伊恩掌心,冰冷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骨质令牌。
“我讨厌他们身上的味道。”
米迦尔皱着鼻子,低声说,“一股……旧骨头和野心的味道。”
“但我们别无选择,米迦尔。”
伊恩握紧了手中的令牌,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冷静而决绝的光。
“莱特的威胁如影随形,鼠王帮的报复也随时可能到来。第十六街区,已经不再安全。我们必须找到一个新的藏身之处,一个新的棋盘。”
他的目光,望向了第二十街区的方向,那片在地图上被标记为“禁区”的废墟。
伊恩看着掌心的令牌,仿佛看到了另一条通往未知的、充满了危险与机遇的道路,正在他们脚下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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