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朝阳,是血色的。
光线穿不透笼罩在卢奴城上空的血雾,只能将这片人间地狱染上更加诡异的色泽。
“咚——咚——咚——咚——!”
战鼓声比前两日更加急促,更加疯狂,像是为这剩余六万大军敲响的丧钟。
中军高台上,张牛角已经换上了一身沉重的铁甲,他亲自擂鼓。
他双目赤红,手臂上的肌肉虬结,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鼓槌狠狠地砸在牛皮鼓面上。
他要用这鼓声告诉所有人,他还没有败!
“全军出击!”
“所有人都给老子压上去!”
“今天,不是卢奴城破,就是我们死!”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人声,充满了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炮灰和主力的区分。
预备队被全部推了上去。
剩余的六万大军,倾巢而出。
黑色的潮水,比前两日更加汹涌,更加庞大,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
城楼上,刘景的脸上溅了几滴昨日凝固的血点,他却没有擦。
空气中的恶臭,几乎能让最坚韧的士兵呕吐。
但城墙上的守军,已经习惯了。
他们只是麻木地,高效地,执行着每一道命令。
卢奴城,这台巨大的绞肉机,在第三天,运转到了极致。
“神臂弩,三段射,自由射击!目标,敌军头目,旗手!”
刘景的命令,冷酷而精准。
“嗡——!”
弦声不再是整齐的齐奏,而是变成了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死亡乐章。
稀疏,但更致命。
每一支弩箭,都像长了眼睛,精准地钻进那些挥舞着武器,大声嘶吼的黑山军小头目的咽喉和眼眶。
一个刚刚举起旗帜的旗手,还没来得及摇动,就被三支弩箭同时钉在了原地,身体被巨大的动能带得向后飞起,死死地挂在旗杆上。
“滚石!擂木!给老子往下砸!”
民夫们早已耗尽了力气,他们咬着牙,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将一块块沉重的石块推下城墙。
“轰隆!”
石块砸进密集的人群,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血肉和泥土被一同碾碎。
城墙下,那道由尸体堆积成的坡道,已经快要触及城垛。
后面的黑山军士兵,几乎是踩着同伴柔软还带着温度的内脏在向上攀爬。
脚下一滑,便会跌落下去,成为这尸山新的养料。
“啊!我不想死!”
一个年轻的士兵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扔掉手中的武器,跪在尸体堆里,抱着头痛哭。
然而,他身后的同伴,被后面的人潮推挤着,根本无法停下脚步。
无数只脚,从他的身上踩了过去。
他的哭声,很快就变成了模糊的血肉。
这样的场景,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他们不是在攻城。
他们是在送死。
每一个士兵的眼中,都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身后督战队钢刀的畏惧。
无尽的绝望,像是瘟疫,在八万大军中蔓延。
刘景站在城头,神情没有半分波动。
他像一个最冷酷的猎人,静静地观察着猎物最后的挣扎。
他知道,黑山军的血,就快要流干了。
他们的勇气,他们的体力,他们的精神,都在这三日的血战中,被一点一点地磨碎。
崩溃,只在顷刻之间。
“大哥,陷阵营还能战!”
高顺的声音传来,他浑身浴血,铠甲上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但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让兄弟们轮番休息,节省体力。”
刘景的目光,越过高顺,看向城内。
“告诉三弟、四弟、五弟,准备饮马。”
简单的六个字,却蕴含着即将到来的雷霆风暴。
中军高台之下。
“张帅!撤吧!求求你,撤吧!”
褚燕双膝跪地,死死地抱住了张牛角的大腿,涕泪横流。
“三万!整整三万兄弟没了!”
“我们的人,已经站都站不稳了!你看他们!你看他们啊!”
他指着前方,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蠕动的士兵,声音凄厉。
“那不是牲口!那是跟着我们一起出来的兄弟啊!”
张牛角低头,看着脚下的褚燕,眼中的疯狂,化为了冰冷的杀意。
“滚开!”
他一脚将褚燕踹翻在地。
“谁敢动摇军心,杀无赦!”
他咆哮着,抽出腰间的环首刀,指向前方几个正在犹豫后退的士兵。
“不许退!谁敢退,老子第一个杀了他!”
那几个士兵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又冲了上去。
但他们刚刚转过身。
“噗嗤!”
几支来自城头的弩箭,便精准地射穿了他们的后心。
张牛角看着这一幕,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
他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他亲手斩杀了两个试图从他身边逃跑的亲卫,鲜血溅了他一脸,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
他疯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主帅,彻底疯了。
黄昏,终于降临。
残阳如血,将整个战场映照得如同修罗鬼蜮。
黑山军的攻势,终于在付出又一个惨烈的伤亡数字后,彻底停滞了。
不是他们想停。
是他们再也推不动了。
最前排的士兵,倒下了。
中间的士兵,也倒下了。
后排的士兵,看着前方那道尸体堆成的,不可逾越的高墙,再也迈不动一步。
三日血战,近三万条人命,被填进了这座小小的卢奴城下。
他们甚至没有在城墙上,留下一个缺口。
巍然不动的城墙,和城墙上那道冷漠的身影,成了所有黑山军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大营之中,死气沉沉。
逃兵越来越多。
为了争抢最后一点干粮,甚至爆发了小规模的械斗。
军心,已经彻底散了。
张牛角坐在帅帐之中,脸色铁青,双手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不甘心。
他真的不甘心!
“张帅,我们败了。”
褚燕和几名幸存的头领走了进来,他们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粮草,最多还能撑一天。”
“再不走,我们所有人,都得饿死在这里。”
“就算刘景不杀我们,我们自己也会杀了自己。”
这一次,他们没有哀求,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张牛角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
“咔嚓!”
坚实的木案,四分五裂。
“撤!”
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的眼中,没有认输,只有熊熊燃烧的,如同实质的怒火与恨意。
城楼之上,刘景看着远处黑山军营地开始出现的混乱迹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传令。”
“开南门。”
“三弟、四弟、五弟,率本部骑兵,即刻出城!”
“记住,不要恋战,用最快的速度,给我冲垮他们的建制!”
“我要让他们的撤退,变成一场彻底的溃败!”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城南的校场上,早已按捺不住的关羽、张飞、赵云,同时翻身上马。
千余骑兵,人衔枚,马裹蹄,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汇聚在洞开的城门之后。
夜幕,彻底降临。
疲惫不堪的黑山军,拖着残破的身躯,开始向北方狼狈地撤退。
他们以为,噩梦终于结束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在无尽的黑暗中,三头最凶猛的饿狼,已经露出了它们的獠牙,正等待着发起致命一击的瞬间。
杀机,在夜色中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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