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锐的木哨声,从一位面容黝黑的僰人汉子手中的吹箭筒发出。
镇口箭楼上一名刚刚发现异常、正要张嘴呼喊的元军哨兵,顿时捂住了喉咙,一声未吭地栽落下来。
此人,正是西南夷军副将阿大。
紧随其后的,是近百名同样悍勇的僰人,他们并不急于冲击寨墙,而是优先清除外围的岗哨和巡逻队。
他们利用手中涂抹了草汁以掩盖反光的短刀、竹枪,精准地刺入要害。
往往元军还没看清来敌,就已毙命倒地,温热的鲜血洒在冰冷的雪地上,凝固成暗红色的冰渣。
几乎在这边发动的同时,镇子另外几个方向,也骤然爆发出激烈的喊杀声。
“伍长队,随我破开这拒马!” 伍长阿二,这名初上战阵、毫无怯战的僰人汉子。
咆哮着,带领麾下数十名刀盾手,顶着零星射来的箭矢,用大刀疯狂劈砍,用身体奋力冲撞,营寨外围的拒马和鹿角。
另一侧,年轻的伍长阿三,脸上褪去青涩与冲动,冷静指挥手下士卒,将早已准备好的、浸透了火油的箭矢点燃。
“放!”
一声令下,数十支火箭划破雪夜,精准地射向了镇内那些看似是粮草囤积处的帐篷和木质棚屋。
顷刻间,几处火头燃起,在风雪中顽强地蔓延,引发了镇内元军的一阵骚乱和惊呼。
而这,仅仅是开始。
二百名长宁军老卒身先士卒,各自率领着数十至上百不等的西南夷军新兵,从多个方向朝着僰王山镇的外围防线发起了悍不畏死的猛攻。
这些进攻点看似分散,实则彼此呼应,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重点打击元军防线的薄弱环节。
一时间,僰王山镇外围杀声四起,火光闪烁,箭矢破空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嚎声与风雪呼啸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残酷的战争画卷。
元军,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尽管有李忽兰吉的先见之明和昝顺的紧急布防,兵力的绝对劣势和对手的迅猛剽悍,让他们的防线在第一时间就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军营中军帐内,李忽兰吉侧耳倾听着外面传来的、来自不同方向的喊杀声,脸色阴沉如水。
果然来了……四面锣鼓的阵势,这是要让守军首尾难顾的架势。
冷静判断出敌人的意图,他立马下达了清晰而果断的命令,试图在混乱中稳住阵脚。
“传令!收缩防线,放弃外围所有哨卡和拒马,集中兵力固守营寨。”
“弓箭手占据高位,覆盖箭楼五十步内!亲卫队随本将预备,随时填补缺口!”
而此刻,在镇子另一头指挥布防的昝顺,已是满头大汗。
看着外围据点一个接一个地失守,心中一片冰凉——李忽兰吉的预言,正一字不差地变为现实。
雪,越下越大。
鲜血,却越来越烫。
注定无眠的雪夜,才刚刚开始。
西南夷军这股新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元军构筑的外围防线在冲击下,已然千疮百孔。
火光映照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冲杀到营寨辕门……在最前方的身影。
这些人大多身着僰族特有的、以蓝黑色为主、绣有独特纹样的短衫和绑腿,手中的弯刀和竹矛在雪光与火光交织下,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寒光。
果然是……僰人!当真与那股贼寇合流了!
李忽兰吉见状,不再抱有丝毫侥幸。
他的目光所及,镇内多处起火,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己方士卒虽然仍在奋力抵抗,但阵线已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败象已露。
一座无险可守的平地山镇,面对数倍于己、且士气如虹的敌人,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将军!马备好了!” 亲卫队正牵着他的战马冲了过来,数十名精锐的亲卫早已环绕四周,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圆阵。
李忽兰吉不再多看战场一眼,那些挣扎、那些死亡,此刻都必须抛诸脑后。
他猛地一踩马镫,苍老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把抓起亲卫递上的长刀。
“吹号!集结所有能动的骑兵,向西北方向,突围!”
西北,是通往驿道的大致方向,也是唯一能倚仗马匹优势突围的地方。
呜——呜——!
低沉而急促的牛角号声响起,这是元军的突围信号。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镇子的另一侧,昝顺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身边的亲兵已经折损近半,残存的部下围在他身边,且战且退,向镇外挪动。
他看到了李忽兰吉那边升起的突围信号,也听到了号角,但他根本无暇也无需过去汇合。
眼下这局面,分头突围,各安天命,才是唯一生路。
这是沙场老将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或者说,是残酷现实下的必然选择。
“走!往东,进山林!” 昝顺嘶吼着,一刀劈翻一个试图靠近的西南夷军士兵。
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撞开一段燃烧的栅栏,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镇外的黑暗之中。
李忽兰吉一马当先,数十名亲卫紧紧跟随,狠狠撞向了试图合拢包围圈的西南夷军士卒。
战马的冲撞力,配合亲卫们精良的武艺和拼死的决心,一下在混乱中撕开了一道血口。
“挡我者死!”
李忽兰吉须发戟张,怒吼声在夜空中回荡。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老将,而是变回了当年在质子军中搏杀出的悍卒。
刀光闪过,血花混着雪花飞溅。
李忽兰吉不敢恋战,突破第一层拦截后,立刻猛夹马腹,沿着撕开的口子全速向外冲去。
身后,僰王山镇的火焰愈烧愈烈,李忽兰吉伏低身子,任由冰冷的雪花和呼啸的箭矢从耳边掠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今日若是能平安脱身……这笔债早晚要跟那位军事狗屁不通的平章政事,好好的算一下。
与选择相对开阔驿道、试图凭借马力强行突围的李忽兰吉不同,昝顺选择了另一条路。
在他看来,山林地形复杂,易于隐藏踪迹,是摆脱追兵的最佳选择。
然而,他失算了。
就在他和仅存的十几名亲兵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入林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无数身影从树后、岩石旁、甚至覆雪的灌木丛中猛然站起,冰冷的兵刃对准了他们。
火把被点燃,跳动的光芒照亮了一张张涂着草汁以防反光、神情冷峻的汉人面孔。
正是,早已在此埋伏多时的西南夷军汉人兵卒。
“鞑子将领在此!拿下!”
一声厉喝,打破了林间的死寂。
昝顺心中大骇,刚举起佩刀,数支弩箭就精准地射中了他身边亲兵的大腿和手臂,惨叫声中,亲兵们纷纷倒地。
他自己也被数把长枪同时指住了要害,冰冷的枪尖抵在他的喉咙和胸甲上,让他不敢有丝毫动弹。
几个士兵上前,粗暴地打掉他手中的刀,用结实的绳索将他双手反剪,死死捆住。
昝顺面如死灰,从战斗一开始,或许更早,他和李忽兰吉的每一步,都已在敌人的算计之内。
另一边,沿着驿道狂奔的李忽兰吉及其亲卫, 凭借战马的冲力确实甩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就在驿道一个相对开阔的转弯处,火光骤然亮起……
一支军容严整的骑兵队伍拦住了去路。
目测不下五百之数,人马皆覆轻甲,手持骑弓或长矛。
为首一将,身形魁梧,正是也儿吉尼与麾下受训已久的骑兵。
李忽兰吉勒住战马,身后的亲卫们也急忙停下,在他身前结成一道防御阵型。
面对前方那些已经张开的骑弓,他深吸一寒气,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了然。
征战一生的经验告诉他,兵力悬殊,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放箭射杀,而是列阵威慑,意图已然明显。
他无奈的抬起手,对着身旁因为愤怒和不甘而浑身紧绷的亲卫队正,沉重地压了压。
“放下兵器吧。”
这句话,带着一种看透结局的疲惫。
亲卫队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看着老将军那灰败而决然的神色,最终还是悲愤地低吼一声。
“下马!弃械!”
也儿吉尼见状,微微抬手,周围张开的弓弦缓缓松弛下来。几名骑兵上前,开始收缴武器,捆绑俘虏。
李忽兰吉任由两名士兵将他从马上扶下,绑住双手,没有任何挣扎。
只是目光复杂地望向嘉定城的方向。
风雪依旧,驿道上的火把光芒,映照着一代宿将成为阶下囚的落寞身影。
此刻,僰王山镇内的战斗已基本平息。
西南夷军在此前长期操练下所形成的严明军纪,在这场实战中凸显出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各级伍长、队正的低声喝令下,士兵们迅速而沉默地行动。
一队队手持利刃的士卒在进行最后的战场清扫,给那些重伤垂死的元军伤兵一个痛快,同时将己方阵亡同袍的遗体小心地抬起,集中安置。
另有一队人马快速穿梭于战场和残存的元军营帐之间。
无数缴获的兵刃、箭矢、尚未被焚毁的粮秣、完好的甲胄……所有有价值的物资被迅速分类、打包。
更有专门的记录人员,跟随在收缴队伍之后,借着火把的光芒,在简牍上快速登记着缴获物资的种类与大致数量。
镇中的普通民居,大多门窗紧闭,只有些缝隙中透出惊惧的目光。
西南夷军严格遵守着军令,没有任何人试图去撞击民户的门扉,更没有发生任何骚扰劫掠百姓的行为。
整个镇压和收缴过程,都刻意避开了民居集中的区域,将军队与平民隔离开来。
战斗结束到完成战场清理、物资收缴,整个过程耗时极短。
冉平立于镇中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冷静地俯瞰着这一切。
他看到副将阿大、阿二等伍长正在高效地指挥着部下,看到队伍已经开始有序地向镇外集结,微微点了点头。
“将军,物资清点完毕,阵亡弟兄的遗体也已收拢。”
“俘虏除目标人物昝顺及李忽兰吉外,另有元军士卒一百三十七人。”
一名伍长上前禀报。
冉平略一沉吟,想起官家“速战速决,不予纠缠”的指示,果断下令。
“重伤的元虏,给他们个痛快。轻伤及未受伤的俘虏,全部带走。”
“我们的人,带上阵亡弟兄,一个都不能落下!”
“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很快,西南夷军便带着缴获的物资,押解着俘虏,抬着阵亡同袍的遗体,秩序井然地没入镇外的黑暗与风雪之中,没有在此地多作片刻的停留。
当他们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僰王山镇仿佛才从一场短暂的噩梦中惊醒。
镇中的百姓,才敢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他们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充满了惊魂未定,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这支攻破了元军、战力强悍的军队,竟然真的对他们秋毫无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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