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那片水洼是在搬家后的第三个周末。
新家在老城区边缘，楼下有条被遗忘的小巷，青石板缝里嵌着经年累月的青苔，踩上去总带着点滑腻的潮气。那天我抱着一箱旧书去巷尾的废品站，走得急了，鞋尖突然撞上块凸起的石板，整个人踉跄着扶住墙时，才发现墙根下藏着片半掩在杂草里的水洼。
水洼不大，也就两张课桌拼起来的大小，水面蒙着层灰绿色的浮藻，像块放坏了的翡翠。风一吹，水面晃了晃，竟从藻叶下翻出个银闪闪的东西——是枚锈迹斑斑的鱼钩，钩尖上还挂着半片腐烂的鱼鳃，暗红色的黏液顺着钩柄往下滴，在水里晕开细小的血圈。
我没当回事，只觉得是哪个钓鱼人随手丢的垃圾，转身继续往废品站走。可走了没两步，后颈突然一阵发紧，像有人用冰冷的手指轻轻刮了下。回头看时，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那片水洼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刚才看见的鱼钩，竟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开始跟着我。
先是夜里总被水声弄醒。我住二楼，卧室窗户正对着小巷，本该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可一到后半夜，总能听见“哗啦、哗啦”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水里来回划动。我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巷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洒在水洼上，水面平静得像块镜子，连个波纹都没有。
然后是厨房的水龙头。我明明记得睡前关紧了，可第二天早上总能看见水槽里积着半槽水，水面上漂着几根细长的水草，跟水洼里的一模一样。我找物业来检查，水管没漏，水龙头也好好的，维修工挠着头说：“你这房子水管都是新换的，不可能漏水，是不是你自己忘了关？”
我开始不敢靠近那条小巷，连出门都绕着走，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天加班到半夜，我攥着手机往家跑，路过巷口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水洼里有东西在动。我停下脚步，心脏狂跳着往那边看——水面上竟浮着一条鱼，灰黑色的身子，约莫手掌长，肚皮翻着白，显然已经死了。可奇怪的是，它的嘴却张得老大，嘴里还叼着个东西，银闪闪的，是之前看见的那枚鱼钩。
那鱼钩像是长在鱼嘴里似的，鱼身随着水波轻轻晃动，鱼钩也跟着上下摆动，钩尖对着我，像是在招手。我吓得转身就跑，刚跑两步，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冰凉滑腻的触感顺着裤管往上爬。我低头一看，竟是一缕水草，绿油油的，一端缠在我的脚踝上，另一端伸进巷子里，直通向那片水洼。
我拼命甩着腿，水草却越缠越紧，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就在这时，巷子里传来“咕咚”一声，像是有东西掉进了水里。我抬头看去，那片水洼的水面突然炸开，一条鱼猛地跃了出来，还是那条灰黑色的死鱼，可它的眼睛却亮得吓人，血红血红的，嘴里的鱼钩闪着寒光，直朝我飞过来。
我闭着眼睛往后倒，重重摔在地上，脚踝上的水草突然松了。我爬起来就往家跑，连鞋掉了一只都没敢捡，直到冲进楼道，听见身后传来“啪嗒”一声，像是鱼掉在地上的声音，才敢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第二天早上，我鼓起勇气去巷子里找我的鞋。鞋就躺在水洼边，鞋面上沾着些暗红色的黏液，跟之前鱼钩上的一模一样。我刚把鞋捡起来，就看见水洼里漂着个东西，走近一看，是那条死鱼，可它的嘴却闭紧了，鱼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鱼肚子上有个洞，洞里插着半片青石板，石板上刻着个模糊的名字，像是“阿水”。
我去问楼下的老奶奶，老奶奶听我说起那片水洼，脸色突然变了，说那水洼是三十年前挖的，当时有个叫阿水的小孩，在巷子里钓鱼，不小心掉进水里淹死了，后来那水洼就总出事，有人路过时被水草缠住脚，有人看见水里有鱼在咬钩，可钓上来的都是些烂泥。
“你可别再去那水边了，”老奶奶抓着我的手，手指冰凉，“那孩子死了还想着钓鱼，谁要是被他的鱼钩勾住，就再也走不了了。”
那天晚上，我又听见了水声，比之前更响，像是有人在水里拉着什么东西。我不敢去窗户边看，捂着被子缩在床角，直到天亮才敢睁开眼。起身去卫生间洗漱时，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后颈上有一道细细的红痕，像是被鱼钩刮过的痕迹。
我开始收拾东西，想尽快搬走。收拾到阳台时，我看见晾衣绳上挂着件我从来没见过的衣服，蓝色的运动服，衣角上沾着些水草。我伸手去拿，衣服突然掉在地上，从衣服口袋里掉出个东西，是枚锈迹斑斑的鱼钩，钩尖上挂着半片鱼鳃，还有一根细长的头发，黑色的，跟我的头发一模一样。
我吓得把鱼钩扔在地上，转身就往门口跑，可刚跑到玄关，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人从水里走了出来。我回头一看，客厅的地板上积满了水，水面上漂着那条死鱼，鱼嘴张得老大，嘴里的鱼钩对着我，钩尖上挂着根水草，水草的另一端，缠在我的脚踝上。
“陪我钓鱼吧，”一个细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的鱼钩，终于勾住你了。”
我感觉脚踝上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鱼钩扎进了肉里，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往水里拉。水面越来越高，已经漫到了我的膝盖，我看见水里有个小孩的影子，穿着蓝色的运动服，背对着我，手里拿着根鱼竿，鱼竿上的线垂在水里，线的另一端，是那枚钩住我脚踝的鱼钩。
“你的鱼，上钩了。”小孩转过身，我看见他的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黑洞里流着水，水里漂着两条死鱼，鱼嘴张着，像是在笑。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那股力量把我往水里拉。水面漫到我的胸口时，我看见客厅的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片水渍，水渍里映着我的脸，脸上带着笑，嘴里叼着枚鱼钩，钩尖上挂着半片鱼鳃，跟那条死鱼一模一样。
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我。有人说我搬去了别的城市，有人说我失踪了，只有楼下的老奶奶知道，我永远留在了那片水洼里，成了阿水的新伙伴，等着下一个路过的人，被我们的鱼钩勾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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