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研讨会的余温还在集团内部发酵,一份份根据新方向调整的部门计划如雪花般飞向总裁办。
老宅却仿佛与那种紧绷的节奏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保持着它特有的、舒缓而规律的韵律。
清晨六点,天光未亮。
诛皎的轮椅已经停在书房的窗边。
他身上披着一件藏青色的旧棉袍,膝上盖着薄毯,手里捧着一杯温水。
水是温的,不烫也不凉,刚好入口。
他慢慢喝着,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那棵梨树上。
光秃秃的枝丫在黎明前的暗蓝色天幕上,勾勒出疏朗而坚韧的线条。
刘姨轻手轻脚进来,将当天的晨报放在书案上。
“诛老,今天气预报说午后有雪。”
“嗯。”诛皎应了一声,视线没有离开梨树,“瑞雪兆丰年。”
六点半,早餐准时端上来。
清粥,两样小菜,一个水煮蛋,还有一小碟醋泡的黑豆。
诛皎吃得很慢,但很干净。
粥碗见了底,蛋壳剥得完整,黑豆一颗颗夹起,细嚼慢咽。
吃完,他拿起晨报。
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手指捏着报纸边缘,一页页翻看。
国际版,国内版,经济版,科技版。
重要的文章,他会多看几眼。
不重要的,一掠而过。
七点半,保健医生准时上门。
姓吴,五十多岁,从医三十年,负责诛皎的日常保健已经五年。
“老先生,早上好。”
“吴医生早。”
简单的问候后,吴医生开始例行检查。
血压,心率,血氧饱和度。
仪器发出轻微的滴滴声。
“血压138\/85,心率68,血氧98。”吴医生看着读数,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比上周还好些。”
诛皎摘下手腕上的监测仪:“人老了,机器也老了。数据看看就好。”
“不是机器的问题。”吴医生收起仪器,认真地说,“您的生理指标,放在七十岁人群里都算好的。九十岁……我经手过的案例里,没有第二个。”
诛皎笑了笑,没接话。
吴医生又询问了睡眠、饮食、二便情况。
诛皎一一作答,简洁,准确。
“最近有没有头晕、胸闷、或者哪里疼痛?”
“没有。”
“记忆力呢?有没有突然想不起事的时候?”
诛皎指了指书案上那摞“十四五”规划文件:“昨天看了三十页,要点都记得。”
吴医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摞文件旁还放着几本最新的科技杂志和经济学专着。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还是要多休息,别太耗神。”
检查结束,吴医生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老先生,您……真的没有特别的养生秘诀?”
诛皎抬起头,目光平静:“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心里没事。就这些。”
吴医生点点头,带着满腹疑惑走了。
上午九点,阳光终于冲破云层,洒满庭院。
诛皎的轮椅被推到院子里,就在梨树下。
刘姨给他腿上加了条厚毯子,又递过来一本杂志。
是最新一期的《国家科学评论》,封面文章是关于量子计算最新进展的综述。
诛皎翻开,看得很专注。
偶尔,会拿起铅笔,在页边空白处写几个字。
不是批注,更像是关键词索引。
十点左右,门铃响了。
来的是诛怀言。
他手里提着一台轻薄的笔记本电脑,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但眼睛很亮。
“爷爷,没打扰您吧?”
“进来吧。”
诛怀言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打开电脑。
“关于‘数实深度融合’,我们团队做了几个初步的应用场景推演。想请您看看方向对不对。”
屏幕亮起,复杂的流程图和数据模型开始演示。
诛皎放下杂志,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聚焦在屏幕上。
他看得很仔细。
当演示到第三个场景——关于AI优化传统制造业供应链时,他忽然抬手。
“停一下。”
诛怀言暂停演示。
“这里。”诛皎指着屏幕上的一条假设,“你们预设原材料供应是稳定的。但国际局势变化下,这个预设可能不成立。”
诛怀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要在模型里加入供应链风险变量?”
“不仅要加,还要分级。”诛皎说,“低风险,中风险,高风险。不同级别,对应不同的应对预案。否则,模型再漂亮,也是纸上谈兵。”
诛怀言快速记录,眼神里满是敬佩。
“我明白了,马上调整。”
演示继续。
又过了二十分钟,诛皎再次叫停。
这次是关于数据安全的问题。
“你们设想的数据共享机制,技术上是可行的。但法律和伦理层面呢?用户隐私怎么保护?数据所有权怎么界定?”
一连串问题,问得诛怀言额头冒汗。
“这些……我们确实考虑得不深。”
“技术不能脱离社会规则。”诛皎缓缓说道,“尤其是AI和大数据,用好了是利器,用不好就是隐患。做方案的时候,要把这些‘软约束’想清楚,不要只盯着‘硬技术’。”
诛怀言重重地点头。
演示结束后,他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犹豫了一下,问:“爷爷,您……是怎么保持这种思维清晰度的?我是说,很多年轻人都不一定能想到这些层面。”
诛皎看了孙子一眼。
目光深邃,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正在合作社搞土法炼钢。”他缓缓说道,“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把铁炼出来,怎么让村里人吃饱饭。问题很具体,也很急迫。”
“后来问题越来越大,越来越复杂。要管企业,要跟国际市场打交道,要应对政策变化,要处理各种危机。”
“问题逼着人思考,思考多了,就养成了习惯。看到一件事,会自然地去想它的前因后果,去想它关联的方方面面。”
他顿了顿。
“这不是聪明,是经验。是摔过跤、吃过亏、走过弯路后,留下来的本能。”
诛怀言静静地听着。
“你现在做AI,技术迭代快,这是好事。”诛皎继续说,“但不要被技术带着跑。要站在更高的地方,看技术怎么为人服务,怎么为社会创造价值。这样,你的路才能走得稳,走得远。”
“谢谢爷爷,我记住了。”
诛怀言离开时,脚步沉稳了许多。
午饭后,诛皎照例小憩半小时。
醒来时,窗外果然飘起了雪花。
细密的雪粒,在空中旋转着,缓缓落下。
庭院很快覆上一层薄薄的白。
诛皎的轮椅又回到了窗前。
他看着雪,看了很久。
下午三点,又一位访客。
是左兴安。
他穿着便装,但身姿依旧挺拔。二等功的喜报用一个简单的牛皮纸信封装着,拿在手里。
“太爷爷。”
“回来了?”诛皎看着他,“瘦了,也黑了。”
“高原紫外线强。”左兴安在爷爷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将喜报递上,“这是我的立功证书复印件。正本在部队存档。”
诛皎接过,没有立即打开。
“伤着哪儿没有?”
左兴安迟疑了一下,挽起左臂的袖子。
小臂上,一道寸许长的疤痕,已经愈合,但颜色还很新。
“巡逻时遇到冰裂缝,拉战友上来时被冰棱划的。不深,早就好了。”
诛皎看着那道疤,看了几秒。
然后点点头:“伤疤是军人的勋章。但下次要小心。”
他这才打开信封,抽出复印件。
纸张很普通,但上面的红色印章和黑色字迹,庄重而有力。
“左兴安同志在边境任务中表现英勇……荣立个人二等功……”
诛皎慢慢读完,将复印件仔细折好,放回信封。
“这个功,你当得起。”他看着曾外孙,“但你记住,功是过去的事。未来的路,还长。”
“是,太爷爷。”
“在部队,还习惯吗?”
“习惯。”左兴安的眼睛亮起来,“我在哨所搞的那些小改造,团里要推广了。我还申请了军地联合研发项目,想用我们的芯片和材料,给边防装备做升级。”
“有想法是好事。”诛皎说,“但部队有部队的规矩,要遵守。技术上的事,可以跟你兴叔、怀言哥多交流。他们懂。”
“我明白。”
雪渐渐大了。
庭院里,梨树的枝丫开始积起一层白。
左兴安陪太爷爷坐了一会儿,说了些边防上的趣事——比如哨所养的军犬生了崽,比如用自制的太阳能板给设备充电,比如在零下三十度的夜里站岗,看星空特别清晰。
诛皎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一句。
气氛很平和。
就像这落雪的午后。
四点半,左兴安告辞。
诛皎让他把喜报的复印件带走:“给你妈妈看看,让她放心。”
“是。”
轮椅重新回到窗前。
雪还在下。
暮色渐浓,庭院里的灯自动亮起。
暖黄色的光,照着飞舞的雪花,照着积雪的梨树,照着这个安静而寻常的下午。
刘姨进来问晚饭想吃什么。
诛皎想了想:“煮碗面吧。清淡点。”
“好。”
面端上来时,雪已经小了。
清汤,细面,几片青菜,一个荷包蛋。
诛皎慢慢吃着。
吃到一半,他忽然停下筷子,对刘姨说:“明天,让华子把集团‘十四五’战略的初稿拿给我看看。”
“您不是说不插手具体事务了吗?”
“不插手,但可以看看。”诛皎说,“看了,心里有数。”
面吃完,汤也喝了。
诛皎放下碗,转动轮椅来到书案前。
摊开一张宣纸。
研墨,润笔。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停顿片刻。
然后落下。
写下一个字:安。
再写:康。
再写:稳。
三个字,隶书,笔力遒劲,丝毫看不出是九十岁老人的手笔。
他放下笔,静静地看着。
窗外的雪,终于停了。
夜色完全降临。
庭院里的积雪反射着灯光,洁白,宁静。
像极了这个老人的心境。
也像极了,这个家族、这个企业,在经历了无数风雨后,终于抵达的某种状态——
不是停滞,不是保守。
而是一种根深叶茂的从容,一种洞悉规律的清醒,种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守的智慧。
九十年光阴。
七十载奋斗。
都沉淀在这具看似衰老、却依然蕴藏着惊人生命力的身躯里。
都凝聚在这双虽然布满皱纹、却依然清澈锐利的眼睛里。
都化作了此刻,这书房里一盏孤灯下,那份沉静而磅礴的力量。
这力量,不张扬,不喧嚣。
却足以让后来者,在迷茫时找到方向,在艰难时获得支撑。
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矍铄”。
不是身体的强健。
而是精神的屹立。
是穿透岁月风霜后,依然明亮如初的那盏心灯。
夜更深了。
老宅里,只有书房还亮着光。
光里,老人缓缓合上眼睛。
不是睡去。
是在养神。
在积蓄。
为了明天,为了下一个五年。
为了那些,他可能看不到、但注定会更加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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