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五”总结报告的墨香尚未散尽，新的文件已经抵达老宅。
这次不是装订成册的厚重温故，而是薄薄一叠还散发着打印机热度的征求意见稿。
白纸黑字，封面简洁：《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
诛皎的轮椅停在书案前，案头那盏老台灯将光线聚焦在这份文件上。
他没有立即翻开，而是先看了看窗外。
夜色深沉，但远处集团总部的几栋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像黑暗中矗立的灯塔。
他知道，那里此刻应该也有许多人，在研读同样的文字。
手指抚过封面，触感微凉。
翻开第一页，“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主要目标列了六条。
他的目光在第三条停留：“科技自立自强作为国家发展的战略支撑……”
在第五条停留：“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
在第六条停留：“广泛形成绿色生产生活方式，碳排放达峰后稳中有降……”
每个字都认识，每句话都懂。
但将这些字句转化为企业未来五年的具体路径，需要的不只是理解，更是远见、勇气和决断。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诛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标注过的复印件。
“爸，集团战略部的初步解读报告出来了。”
“放这儿。”
诛华将报告放在父亲手边，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书案旁。
诛皎抬头看他：“有话要说？”
“明天上午的战略学习研讨会，我想调整一下议程。”诛华斟酌着用词，“原计划是高管层先学习讨论，再向您汇报。但我觉得……这次应该请您全程参加。”
“为什么？”
“因为这次不一样。”诛华的眼神很认真，“‘十四五’提出的‘科技自立自强’、‘双循环’、‘碳中和’，每一条都直接关系到集团的根本战略。有些选择……可能需要您把关。”
诛皎沉默了片刻。
“参会名单定了吗？”
“定了。除了核心管理层，还增加了怀言、兴业作为年轻一代代表列席。”诛华顿了顿，“兴业的二等功喜报今天刚寄到，我让他提前休假回来。”
“好。”诛皎点头，“那就按你的意思办。”
次日上午九点，皎兰集团顶层战略会议室。
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人，却异常安静。
每个人面前都摊开着那份“十四五”规划建议的复印件，页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诛皎的轮椅停在会议桌主位，他没有看文件，而是静静观察着在座每个人的神情。
诛华坐在他左手边，面前除了文件，还有一沓准备好的发言提纲。
诛兴在右，手里转动着一支笔，眉头微蹙，像在思考什么技术难题。
诛玥坐在对面，目光在“绿色生产”和“乡村振兴”的段落间来回移动。
更远些，诛怀言和诛兴业并排坐着。
诛怀言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AI生成的“十四五”关键词关联图谱。
诛兴业则坐得笔直，军人的习惯让他在这种场合依然保持着标准的坐姿，只是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求知欲。
“开始吧。”诛华看了看时间，“今天不念稿，不搞形式。就围绕‘十四五’规划，谈集团未来五年该怎么走。想到什么说什么，但要有依据。”
沉默了几秒。
诛兴率先开口，笔尖点在文件上：“‘科技自立自强’这一条，我认为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但力度还要加大。”
他抬起头：“芯片我们做到了7纳米，但5纳米、3纳米呢？AI算法我们有了应用层面的突破，但底层框架和基础理论呢？新材料我们解决了‘有无’问题，但性能极限和成本控制呢？”
一连串问题，像石子投入水面。
“我的建议是，”诛兴继续说，“未来五年，研发投入占比从现在的百分之十五，提升到百分之二十以上。而且要明确，其中至少一半必须投向基础研究和前沿探索，哪怕十年内看不到商业回报。”
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财务总监忍不住开口：“诛兴总，这个比例……压力会很大。股东那边可能……”
“股东要的是长期价值。”诛华打断他，“如果只盯着短期利润，我们现在就该收缩战线，而不是讨论‘十四五’。”
他转向诛兴：“我同意加大基础研发投入。但钱要花在刀刃上。你列个清单，哪些是必须攻克的‘卡脖子’技术，哪些是引领未来的前沿方向。我们优先保障。”
诛玥等他们说完，才轻声开口：“我关注的是‘双循环’和‘乡村振兴’。”
她翻开文件做了标记的几页：“过去我们的市场重心在海外，这是历史形成的。但‘国内大循环为主体’，意味着我们要重新审视国内市场，尤其是下沉市场。”
“具体点。”诛华说。
“比如我们的医疗设备，以前主要出口欧美。但国内基层医疗机构的升级需求巨大，而且更注重性价比和易用性。”诛玥调出平板上的数据，“如果针对国内特点做产品优化，这可能是未来重要的增长点。”
她顿了顿：“至于‘乡村振兴’，我们的慈善基金一直在做。但未来是否可以转向‘产业赋能’？不是给钱，而是帮乡村培育有市场竞争力的产业。这既符合国家战略，也能创造社会价值和经济效益的双赢。”
讨论逐渐升温。
有人提到“碳中和”对传统制造业的挑战，建议提前布局清洁能源和绿色供应链。
有人分析“数字经济”带来的机遇，认为应该加大在工业互联网和智慧城市领域的投入。
有人担忧“产业链供应链安全”，主张在关键环节建立备份体系和国产替代方案。
诛怀言一直没说话，直到讨论到一个节点，他才敲了敲键盘。
会议室的大屏幕亮起，显示出那张AI生成的关键词关联图谱。
图谱中央是“十四五”，延伸出数十条分支，每条分支又衍生出更多节点，最终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络。
“各位长辈，我做了个简单的分析。”诛怀言的声音很平静，“将规划建议全文输入我们的AI模型后，模型识别出几个高频关联簇。”
他指着屏幕：“第一个簇，以‘科技’为核心，关联词包括创新、自主、基础研究、人才。第二个簇，以‘内需’为核心，关联词包括消费、投资、流通、分配。第三个簇，以‘绿色’为核心，关联词包括能源、排放、生态、循环。”
图谱在屏幕上缓缓旋转，像一幅未来的星图。
“模型还做了一个预测。”诛怀言切换画面，“基于这些关联度，结合宏观经济数据和我们的业务板块，它给出了未来五年优先级最高的三个方向。”
屏幕上列出三个词：
硬科技攻坚。
数实深度融合。
绿色转型引领。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那三个词。
简洁，却有千钧之重。
一直沉默的诛兴业，这时举了举手。
诛华点头示意他发言。
“我不是很懂经济和企业管理。”诛兴业站起来，军姿标准，“但我从边防的角度看，这份规划里有一句话很重要——‘统筹发展和安全’。”
他看向在座的每个人：“我们在哨所用的很多装备，芯片是国外的，系统是国外的，连保暖材料都有进口依赖。一旦有事，很被动。”
“所以我在想，”他的声音很诚恳，“集团的‘科技自立自强’，能不能也考虑一下‘安全’这个维度？不一定直接做军工，但能不能让我们的技术，在关键时刻也能为国防安全出一份力？”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陷入更深的沉默。
这个问题，太敏感，也太沉重。
诛皎一直静静听着。
听着孩子们的思考，听着他们的争论，听着他们从各自角度解读这份关乎国家未来五年的蓝图。
现在，他缓缓开口。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会议室每个人耳中。
“你们说的，都对。”
他环视一周。
“兴儿说要加大基础研发，对。科技不强，永远被人卡脖子。”
“玥儿说要重视国内市场和乡村振兴，对。市场不稳，企业就是无根之萍。”
“怀言用AI做的分析，有道理。未来看不清的时候，多一个视角总是好的。”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诛兴业身上。
“兴业提出的‘安全’，最重要。”
诛皎顿了顿。
“我活了九十年，经历过战争，经历过封锁，经历过被人指着鼻子说‘你们不行’的日子。”
“现在，我们有些方面行了。但‘行’得还不够稳，不够全。”
“十四五’规划，画的是国家未来五年的路。我们企业要走的路，必须和国家这条路同向而行。”
他抬起手，指向大屏幕上那三个词。
“硬科技攻坚，是立身之本。数实深度融合，是发展之翼。绿色转型引领，是未来之责。”
“而这一切的底色，是安全。是国家安全，是产业安全，是每一个普通人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里，能安心生活的安全感。”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所以我的意见是，”诛皎的声音沉稳有力，“集团‘十四五’战略的制定，就围绕这三个方向。但要加上一条原则——”
他顿了顿。
“凡是有利于国家科技自立自强的，优先投入。凡是有利于国内国际双循环畅通的，优先布局。凡是有利于绿色发展和国家安全的，优先保障。”
“利润重要，但不是唯一标准。股东回报重要，但不是最高目标。”
“最高目标是什么？”
诛皎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是五年后，当国家盘点‘十四五’成果时，皎兰集团能无愧地说：我们尽了一份力。”
“是十年后，当我们的子孙回顾这段历史时，能骄傲地说：我们的父辈，在那个关键的时代，做了正确的选择。”
会议在中午十二点结束。
但没有人离开。
午餐是简单的盒饭，大家就在会议室里边吃边继续讨论。
下午，工作组分头行动，开始将上午讨论的方向细化为具体的战略草案。
诛皎的轮椅停在会议室窗边。
窗外，冬日的阳光正好。
远处工地上，新的研发中心正在打地基。
塔吊缓缓转动，将建筑材料送到高处。
像极了这个国家，这个时代。
在经历了一场严峻的疫情考验后，重新开始向上生长。
而他的家族，他的企业，也将在这幅宏大的蓝图里，找到自己的坐标，履行自己的使命。
诛皎缓缓闭上眼睛。
脑海中，闪过1950年，他重生归来时的那个夜晚。
百家镇的星空下，他许下的誓言很小：守护该守护的人，改变该改变的命运。
七十年后，站在“十四五”的开端。
誓言依然在，但舞台已经大了无数倍。
从一镇，到一国。
从温饱，到复兴。
路还很长。
但好在，路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而且，一代比一代，走得更加坚定，更加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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