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头死也不肯值夜班的那晚,我就该察觉不对劲的。可王晓丽发来那条“今晚我值夜班,老地方见?”的短信,让我脑子里只剩下她白大褂底下那条红色蕾丝边内裤。
我咽了口唾沫,回了个“好”。
我叫王学安,是这所三甲医院太平间的守夜人。这活儿钱不多,但清静,本来还有个老张头跟我轮班,可他上周递了辞呈,脸色灰败得像停尸柜里的主顾,只反复嘟囔“夜班不能值,绝对不能……”,问急了,他就眼神发直地摇头。
我没当回事,只觉得这老头终于熬疯了。他走了,夜班津贴都归我,加上和王晓丽在这地方的刺激,我甚至巴不得他早点滚蛋。
王晓丽是急诊科的医生,三十五六,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她丈夫是跑销售的,常年在外。我俩勾搭上小半年了,这阴森冰冷的停尸房,成了我们最常偷情的地方。用她的话说,“够刺激,比任何情趣酒店都来劲”。
晚上十一点,我锁上太平间对外的大门。里面灯光惨白,照着一排排不锈钢停尸柜,空气里消毒水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气,那是死亡的味道。我习惯了。角落里有张旧桌子,一把椅子,还有张用来抬尸体的担架床,铺着干净的白布——那是我和王晓丽的“老地方”。
我坐下,玩了会儿手机,心里像有团火在烧。墙上的电子钟数字一跳一跳,走得出奇的慢。
快十二点,走廊传来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咔哒,咔哒,由远及近。门被轻轻推开,王晓丽闪身进来。她白大褂敞着,里面是件紧身的黑色针织裙,领口开得极低,脸上带着一丝倦意,更多的是野性。
“等急了?”她笑着靠过来,手不规矩起来。
我搂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手探进白大褂。“你说呢?都快想死你了。”
“死鬼,”她嗔怪地拍开我的手,眼睛却瞟向那张担架床,“这儿今天‘客人’多不多?”
“满了三排。”我喘着粗气,把她往担架床那边推。
“真好,”她眼神迷离,舔了舔嘴唇,“让他们听着,看着……。”
我们在冰冷的担架床上干。她很野,引吭高歌,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捂她的嘴,她反而咬我的手指。完事后,她点起一根烟。
“别在这儿抽,”我皱眉,“有监控烟雾的警报器。”
“怕什么,”她吐个烟圈,毫不在意,“这鬼地方,除了你我,还有谁?一堆死肉罢了。”她踢了踢床边的一个停尸柜。
我起身穿衣服,心里那团火没了,才开始感觉四周的温度低得有点不正常。空调显示十六度,但体感像钻进了冰窖。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光线似乎也在微微闪烁。
“你觉不觉得今天特别冷?”我问。
王晓丽懒洋洋地套上裙子:“停尸房不冷哪儿冷?怎么,刚出完力就虚了?”她嘲笑我。
我没笑,那种冷,是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冷。而且,太安静了。平时至少能听到空调压缩机低沉的运行声,现在,只有一片死寂,连我们的呼吸声都显得突兀。
就在这时,靠墙的那排停尸柜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咚”!
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撞了一下柜门。
我和王晓丽同时僵住,她嘴边的烟差点掉下来。
“什么声音?”她压低声音问,脸上的慵懒瞬间被惊惧取代。
“可能是……可能是冷热不均,柜门有点变形?”我试图找个合理的解释,但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老张头恐惧的脸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变形能出这么大动静?”王晓丽掐灭烟,紧张地裹紧白大褂,“你去看看。”
我是守夜人,这事儿只能我去。我抄起墙边的一根铁质撬棍——本来是应急开柜门用的——一步步挪向那排柜子。
声音来自中间偏下的一个柜门。我深吸一口气,举起撬棍,猛地拉开那个标着“编号:b-07”的柜子。
冰冷的白气涌出。里面,一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躺着,纹丝不动。是个因车祸去世的年轻男人,下午刚送来的,脸都碎了,现在用白布盖着。我仔细看了看柜门内侧,严丝合缝,没有任何可能松脱的部件。
“怎么样?”王晓丽在远处问,声音发颤。
“没事,”我关上柜门,尽量让声音平稳,“可能听错了,或者是别的什么管道声音。”
我走回担架床边,后背却一阵发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我猛地回头,只看到一排排冰冷的柜门,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
王晓丽也开始害怕了,匆匆整理好衣服。“吓死我了,真晦气。我……我先回科室了。”
“再待会儿?”我想留她,一个人在这地方,突然觉得有点怵。
“待个屁,”她抓起包,“出来久了会被护士发现。走了。”
她几乎是跑着离开的,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迅速远去。
太平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我坐回椅子,努力不去想刚才的声响。可能是听错了,一定是。也许是楼下设备间的动静。
我打开手机游戏,想转移注意力。但玩了没几分钟,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斜对面那排柜子最下面一格,那个刚拉出来又关上的b-07号柜门,好像……动了一下?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银灰色的柜门。它关得好好的。
是错觉,精神太紧张了。我低下头继续看手机。
“咚。”
又是一声。这次更清晰,更沉闷,就是从b-07传来的!
我头皮瞬间炸开,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我抓起撬棍,再次走到b-07前。手心里全是冷汗。我盯着那扇柜门,足足看了一分钟,什么动静也没有。
难道里面的人没死透?不可能,送进来前都经过医生确认死亡的。难道是老鼠?可这地方层层防护,根本不可能有老鼠。
我咬咬牙,再次猛地拉开柜门。
冷气扑面。那具尸体依旧静静地躺着,连覆盖的白布褶皱都和我刚才关上时一模一样。
我盯着那白布下模糊的轮廓,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我伸出手,想掀开白布确认一下,但手指在碰到白布前停住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我。我不敢。
我飞快地关上柜门,退后几步,心脏狂跳。我回到桌子旁,再也无法平静。游戏玩不进去了,眼睛不受控制地时时瞟向b-07号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种煎熬。电子钟显示凌晨两点。
突然,一阵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不是撞击声,而是……像是指甲在金属上轻轻刮擦的声音。
嘶啦……嘶啦……
声音断断续续,极其微弱,但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它又来了!就是从b-07号柜里传出来的!
我全身的血液都凉了。我死死握住撬棍,指关节发白,一动不敢动。那刮擦声持续了大概十几秒,又消失了。
太平间里恢复了死寂。但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空气更粘稠,更沉重了。
然后,我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是歌声。
一个很轻、很飘忽的女人声音,在哼着一支曲子。调子很古怪,断断续续,我从未听过。那声音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像是在房间里,又像是直接从脑子里响起的。
我猛地环顾四周,惨白的灯光下,除了我和那些柜子,空无一人。歌声还在继续,幽幽怨怨,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我几乎要崩溃了,对着空荡荡的太平间吼了一声:“谁?!谁在那儿!”
歌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像个女人在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痛苦。
哭声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的,它弥漫在整个空间里,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耳朵。
我捂住耳朵,但那哭声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我浑身发抖,缩在椅子上,第一次觉得这几个小时如此难熬。我想跑,但双腿发软,而且我的职责是守到天亮。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模糊的呓语,然后彻底消失。
我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我死死盯着b-07号柜,以及它旁边的柜子。刚才那些声音,真的只是从b-07传出来的吗?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
后半夜,太平间里再没出现异常的声响。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一直存在,如芒在背。我瞪大眼睛直到天色微亮,交接班的人来了,我才如同大赦般逃离了那个地方。
第二天晚上,我硬着头皮去上班。我安慰自己,也许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王晓丽没来短信,估计也被吓到了。
这一晚似乎很平静。我强打精神守着,到了后半夜,实在困得不行,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是被冻醒的。
不是空调的那种冷,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我抬起头,发现太平间的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大半,只有远处墙角一盏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能见度很低。
而就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那一排排停尸柜的柜门,从b-07开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正一扇一扇地、无声无息地缓缓滑开。
没有电机声,没有滑轮摩擦声,就那么安静地、平滑地自己打开了。
冰冷的白气从每一个敞开的柜子里弥漫出来,在幽绿的灯光下,像一片诡异的迷雾。迷雾中,那些覆盖着白布的尸体轮廓若隐若现。
我吓得魂飞魄散,想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跑但身体像被钉在了椅子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然后,在最中间那个大敞着的b-07号柜里,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突然……缓缓地坐了起来。
白布从它头上滑落,露出下面那张因车祸而破碎不堪的脸。在幽绿的光线下,那张脸更加狰狞恐怖。它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坐着,面朝着我的方向。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旁边柜子里的一具尸体,也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然后是对面的,斜对面的……一具,两具,三具……所有敞开的停尸柜里的尸体,全都坐了起来!
它们无声无息,像一排排诡异的雕塑,静静地坐在冰冷的停尸柜里,全部面朝着我所在的方向。
我被包围了。在昏暗的绿光下,在冰冷的尸气中。
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是白天的同事发现我昏迷在太平间里,然后送我来的。医生说我是惊吓过度,伴有短暂的休克。
我辞了职,什么都没要,连最后的工资都没结算,立刻逃离了那所城市。我没跟任何人说那晚看到的具体情形,只说是受不了压力。没人相信太平间的尸体自己会坐起来,他们都觉得我是工作压抑出现了幻觉。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离开后,每当夜深人静时,我还是会想念王晓丽,在别人眼里,我们是狗男女,但干了那么多次后,我发现我深深爱上了她。我想念她下水道那股令人上头的臭味,她嘴里那股淡淡烟草的味道……
后来,我辗转听到一些从那所医院传出的风言风语。说那个急诊科的医生王晓丽,在一次值夜班后,变得精神恍惚,总说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哭,有时又莫名冷笑。没多久她就调走了。
而关于那间太平间的都市怪谈,渐渐有了新的版本。据说,后来值夜班的人,偶尔会在深夜听到模糊的哭声和奇怪的刮擦声。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在监控录像里看到,空无一人的停尸间内,某个停尸柜的门,会自己缓缓打开,又慢慢关上……
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也许,是那些不甘寂寞的亡魂,在寻找倾听者;又或许,是生者在不该涉足的地方,打破了某种禁忌,招来了无法言说的注视。
那个地方,依旧静静地呆在医院的地下一层,收纳着死亡,也藏匿着比死亡更阴冷的秘密。只是都市的传说里,又多了一个关于停尸房守夜人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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