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
杨昭从昏沉中醒来,喉咙干涩,浑身乏力。他微微侧头,便看见安宁和衣睡在他身侧,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被角。
跳动的烛光下,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这几日,她定是既要处理繁重朝政,又要分心守着他,累极了。
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他知道她爱他。若非如此,她不会将他从牢狱接回寝宫,不会亲自守候。
可正是这份爱,让他备受煎熬。
若她不爱,他或许可以心灰意冷,远走边关,了此残生。
可她爱他,却又不能给他全然纯粹的信赖,还要与他人亲近。
帝王三宫六院,本是常事,史书上多少贤后甚至主动为夫君纳妃。
可他杨昭不行,他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分享,这妒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安宁疲惫的睡颜,心中一片茫然与痛苦。
安宁感受到触碰,睫毛微颤,睁开了眼,见到他醒来,她眼中闪过一丝安心,下意识便要开口唤人。
“别……”杨昭捂住了她的嘴,声音因虚弱和情绪而沙哑不堪,“不要叫人。我们……就这样安静的待一会儿,好不好?”
安宁看着他近乎哀求的神色,顺从地重新躺下,依偎进他怀里。
杨昭立刻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仿佛要将她揉碎般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用几乎破碎的声音问:“你是安宁吗?”
安宁被他问得一怔,在他怀中闷闷地回答:“我一直是。”
“不,”杨昭的声音带着悲哀,“你是陛下。”
安宁微微蹙眉,不解:“陛下和安宁有什么不同?不都是我吗?”
“不一样的……”杨昭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像是怕她消失,“安宁是我的,我可以对她生气,嫉妒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
可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身边有了别人,我的嫉妒……就是错,是大不敬,是恃宠而骄。”
安宁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和话语里浓得化不开的难过,这让她有些无措,她安抚道:
“就那一次,我喝醉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召别人了,好不好?”
杨昭却自嘲地低笑一声,满是苍凉:“我怎能……逼陛下到如此地步。”
他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在逼迫君王做出违背其身份和意愿的承诺。
听他还不肯顺着自己给的台阶下,安宁心底那点因他病弱而升起的柔软退去,她坐起身,看着他眼神微冷。
杨昭看着她瞬间转变的神情,那眼神里的温度仿佛瞬间被抽空,心中的郁气滋长,堵得他喘不过气,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涨红。
安宁见他咳得撕心裂肺,那点怒气瞬间被担忧取代。
她连忙下榻,倒了杯温水,扶着他坐起,小心地喂他喝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待他呼吸渐渐平稳,安宁看着他因咳嗽和病痛而显得脆弱的脸庞,心中微软。
她一下下梳理着他略显凌乱的墨发,动作轻柔,却发现几根刺目的银丝,隐没在乌发之中。
她的手几不可察地一抖,他才不到四十啊……是边关风霜,还是……心中的煎熬?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带着疼惜:“昭表哥,你我相伴二十余载,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只要我能给。”
杨昭双目紧闭,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燃尽的灰烬,带着孤注一掷,直直地看向她:
“到了现在……你还以为我想要什么权势地位吗?”
他的声音嘶哑:“我想要你的心!完完整整的,只属于我杨昭一个人的心!
不是陛下对臣子的倚重,不是共享江山的盟友之情,是寻常夫妻之间,那种容不下第三个人的心!”
安宁愣住了,她看着他那近乎绝望的执着:“我心里只有你!这万里山河,我只愿与你共享,这难道还不够吗?”
看着她的理直气壮与困惑,杨昭忽然感到一种深切的悲哀。
她给的,是她认知里最厚重的爱——权力共享,生死同穴。
可他想要的,却是那份纯粹的情感,他们仿佛在用两种完全不同的语言诉说着爱意,彼此都能感受到那份重量,却无法理解对方话语里的真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杨昭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想最后一次试探那渺茫的可能,他垂下眼,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问:
“那……若是我与旁人,有了露水情缘,陛下……会如何处置?”
安宁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锐利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道:
“找到那个女人,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私生子,处理干净,不让人抓住你的把柄。”
她顿了顿,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理解,“不过一个消遣,你若喜欢,隐秘些也无妨,只是后续必须干净利落。”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完全是站在帝王角度,为他、也为朝廷清除潜在麻烦。
杨昭听完,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光芒在他眼中彻底熄灭。
他明白了。不是她不爱,而是他们对于“爱”的定义,从根源上,就是南辕北辙。
他的爱,是排他的,是占有,是灵魂的唯一性。
她的爱,是共享的,是同盟,是利益的共同体,甚至可以……兼容并蓄。
这根本性的差异,如同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或许永远也无法跨越。
到了早朝时辰,安宁揉了揉眉心,吩咐宫人仔细照料,又召来太医令亲自守在偏殿,这才换上朝服去主持朝会。
龙椅之上,她看似与往常无异,果断处理着军政要务,但只有近侍能察觉到,陛下今日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
朝会结束,她返回寝宫。
太医令早已候着,面色凝重地回禀:“陛下,王爷身体底子好,风寒高热已退去大半。只是……脉象显示,王爷心中郁结之气非但未解,反而更深,已然困阻心脉。
若长久不得舒缓,忧思伤脾,郁怒伤肝,恐……恐于寿数有碍啊。”
安宁的心一沉,有碍寿数?
她挥退太医,独自坐在榻边,看着杨昭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的眉头,陷入沉思。
她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可她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严重,甚至到了影响性命的地步?
她想起了薛绍。
他与太平的感情,历经磨难,失而复得后愈发坚固,堪称宗室中的异数。
母皇当年将薛绍下狱,是她暗中周旋才保下他。太平被幽禁后,怕连累薛绍,甚至主动递上和离书,是薛绍坚决不同意,风雨无阻地去探望,那份情意,连她都为之动容。
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许了他们这份患难真情。
“宣薛绍。”她吩咐道。
薛绍很快入宫,恭敬行礼:“臣薛绍,拜见陛下。”
安宁看着他,踌躇了片刻,唤了一声:“表哥。”
薛绍手微微一抖,头垂得更低:“臣不敢。”
“赐坐。”安宁让他坐下,斟酌着词句,隐晦地将杨昭如今郁结于心、甚至影响健康的情况说了,眉宇间带着真实的困惑与烦躁,
“薛绍,你告诉朕,他……他到底在想什么?朕……我不明白。”
薛绍感念安宁当初的救命之恩,又见这位一向强势的表妹此刻流露出罕见的迷茫,他沉吟片刻,决定豁出去说几句真心话。
“陛下既唤臣一声表哥,臣便托大,以表哥的身份,说表妹几句。”薛绍深吸一口气,“那个侍臣……是非找不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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