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仵作房的门,木门吱呀一声裂开缝隙。屋内有股陈年的药味混着铁锈气,角落那只火盆里灰烬未冷,边缘还泛着一点暗红。我站在门口没动,苏青鸾本要跟进来,被我拦在门外。
“你去街口等我。”
她皱眉:“万一尚书的人——”
“正要他们来。”我说完便跨步进去,顺手将门带上。
仵作站在案台旁,低着头不敢看我。瓷盘里躺着昨夜从瓦片上取下的虫尸,干瘪发黑,腹节微胀。我没说话,解下腰间水囊倒出一点寒泉,在掌心凝成一根细针。冰针映着窗纸透进的光,微微颤了一下。
我俯身,针尖刺入虫体胃囊,轻轻一挑。一滴浑浊液体顺着针尾滑落,正好滴在银针上。那银针瞬间变色,由白转灰,再由灰转黑,表面浮起一层细密裂纹。
是七步断肠散。
我放下冰针,从袖中取出笔墨册子,提笔写下:“毒源同根,与寒毒共出一脉。”字刚落纸,门外脚步声响起。
门被猛地推开。
刑部尚书大步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他一眼盯住我手中的册子,伸手就夺。我指尖一松,任他抽走卷宗,但笔仍悬在半空。
“沈状元。”他声音压得低,“此案牵连皇嗣秘辛,非你能查。三日之期未尽,莫要自误。”
我没有抬头,只看着桌上那支发黑的银针。
“大人说得是。”我慢慢收笔入袖,“臣不敢妄断。”
他转身要走。
我忽然道:“大人袖口沾了墨。”
他脚步一顿。
我抬眼看他左袖边缘,那里有一小块青黑色印痕,不细看几乎不见。“这墨燃时不生烟,唯余一丝松香,是终南山老松所制。太乙观独有的松烟墨,外人难寻。”
他手臂微僵。
“您若未曾踏足旧地,或翻过师门秘档,怎会染此墨痕?”我说完,掌心轻按桌面。一丝寒气渗出,沿着木纹蔓延,眨眼间封住卷宗一角。冰晶薄如蛛网,却牢牢黏住纸页。
他用力一扯,卷宗撕开一道口子,残页留在冰中。
他盯着我看了一瞬,甩袖转身,带人离去。
门合上后,屋里静下来。仵作依旧低着头,呼吸放得很轻。
我走过去,拾起残页。纸面模糊,只能辨出几个字。其中“灵汐”二字清晰可见,像是被人刻意留下。
我把残页折好收进袖中,走到窗边。窗外是条窄巷,几户人家晾着衣裳,风吹得布幡晃动。远处传来打更声,已近申时。
我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它还贴着皮肤,温润未散。刚才拼合时那一丝震动仍在指间回响。不是错觉。玉里藏着东西,可能是机关,也可能是夹层。
但现在顾不上这个。
我转身对仵作道:“虫尸暂存此处,不得移动,不得示人。”
他点头,声音极小:“是。”
“若有人来问,就说尚未验明。”
他又点头。
我盯着他看了两息。他额角有汗,手攥着衣角,不像作伪,也不像知情。只是一个怕事的人,在这衙门里活了半辈子,见惯了风浪,只求不出错。
我走出几步,忽又停住。
“你炉子里的灰,是谁添的?”
他一愣:“今早……杂役来过。”
“几点?”
“卯末。”
我记下时间。卯末天刚亮,正是我与苏青鸾追货郎的时候。有人趁我不在,进了这屋子,还生了火。不是取暖,是烧东西。
我回头看了眼火盆。灰烬里没有纸屑,也没有骨渣。烧的是布帛一类的东西,烧得干净。
是谁?
尚书的人?还是另有人插手?
我回到案台前,将那支发黑的银针用布包好,放入贴身暗袋。又把瓷盘里的虫尸盖上,推到角落阴凉处。
做完这些,我站在屋中央,环视一圈。
四面墙,一扇门,一扇窗,一个火盆,一张案台,两张凳子。再无他物。可就是这么个地方,成了各方都想染指的局眼。
我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栓,却没有拉开。
“你见过这种虫子吗?”我忽然问。
仵作摇头:“没见过活的。只听说七年前太乙观大火那夜,有人在井边捞出过类似的尸体,当时以为是蛇蜕,扔了。”
我转过身:“谁告诉你的?”
“老仵作。”他说,“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病死的。”
我说:“哪年?”
“就在大火后的第二年。”
我点点头,不再多问。
可我知道不对。一个能认出毒虫的人,恰好在案发次年病死,死前没留下记录,也没传下话。太巧了。
我拉开门走出去。
街上人多了起来,贩夫走卒来回穿梭。我沿着墙根走,目光扫过每一家铺面。刑部在东,大理寺在西,御史台居中。这仵作房偏居城西,离权要之地远,却是查案必经之路。
谁控制这里,谁就能决定真相能不能往外走。
我拐过一条巷子,迎面看见苏青鸾靠在墙边等我。她看见我出来,直起身。
“拿到了?”
我点头,把手伸进袖中,摸到那块残页。
“验实了,是七步断肠散。”我说,“尚书来抢卷宗,被我冻住一角,撕下这张纸。”
她眼神一紧:“他亲自来了?”
“亲自来的。”我低声说,“他还带着太乙观的松烟墨。”
她瞳孔微缩。
“墨在他袖口,新鲜痕迹。他去过那里,或者翻过旧档。”
“所以他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看向远处刑部门楼,“但他不想让我查下去。”
她沉默片刻:“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继续查。”我说,“既然他怕,那就说明还有东西没烧干净。”
她点头:“我陪你。”
“不用。”我说,“你去找灵汐。她最近有没有异常?有没有人接触过她?尤其是宫里派来的医官或侍女。”
她皱眉:“你想查她身边的人?”
“我在想。”我说,“为什么偏偏是她的血能解我的毒?为什么清虚子当年不说,非要等到我入驸马府才由皇上点破?这件事从头就不自然。”
她咬了下唇:“我去查。”
“小心行事。”我说,“别让人察觉。”
她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独自站在巷口,风吹起衣角。袖中的石片硌着手臂,玉佩贴着心口仍有温意。
我抬手摸了摸耳后。那里有一道旧伤,是七年前逃出太乙观时被碎瓦划的。现在有点发热。
我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我转身重新推开仵作房的门。
“我要再看一遍虫尸。”我对仵作说。
他抬头看我,眼神有些迟疑。
“怎么?”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忽然听见屋顶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我立刻抬头。屋顶横梁上积着灰,此刻正有细微尘粒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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