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细密的钢针，抽打在韩默裸露的皮肤上，早已麻木的伤口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他半拖半抱着安娜，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左腿被粒子束擦过的地方传来神经断裂般的麻木和灼痛，每一次肌肉的牵动都让断裂的肋骨在胸腔里摩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安娜的身体几乎完全倚靠着他，那条被子弹洞穿的小腿和肩膀的枪伤，即使注射了吗啡，每一次挪动依旧让她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哼，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失焦，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被掏空般的死寂。
他们离开那片吞噬了米哈伊尔的海滩，一头扎进挪威北部荒凉萧瑟的峡湾海岸线。没有道路，只有嶙峋的黑色礁石、湿滑的苔藓地和被风暴蹂躏得东倒西歪的灌木丛。夜幕低垂，浓重的乌云缝隙里透不出半点星光，只有远处特罗姆瑟方向隐约映来的、被雨雾扭曲的都市光晕，如同海市蜃楼般遥远而不真实。
韩默的目标很明确——内陆。远离海岸线，远离“守望者”可能覆盖的冰冷海域。他根据模糊的方向感和对地形的本能判断，朝着远离光晕的方向跋涉。安娜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也越来越沉。
“歇…歇一下…”安娜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
韩默停下脚步，靠在一块巨大、冰冷的花岗岩后面，将安娜小心地放下。她立刻蜷缩起来，抱着受伤的腿，牙齿咯咯作响。韩默自己也靠着岩石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他撕开早已被鲜血和海水浸透的绷带，借着微弱的天光查看伤口。左臂和大腿的刀伤深可见骨，边缘翻卷发白，被海水浸泡后肿胀不堪。左小腿粒子束擦过的地方，皮肤焦黑碳化，神经的麻木感正向上蔓延。
感染和失血。死亡只是时间问题，除非找到医生。
他从破破烂烂的上衣内袋里，颤抖着掏出那个同样湿透的、印着双头鹰徽记的油布包裹。安娜的目光被吸引过来，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韩默小心地剥开油布，露出里面那叠厚厚的、边缘已经泡软发皱的俄文档案。最上面，是那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巨大的培养舱，淡蓝色液体中紧闭双眼的孩童，玻璃上反射出的年轻尤里的侧脸。
“尤里…”安娜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他…在潜艇里…死了？”
韩默沉默地点点头，将照片递给她。安娜颤抖着接过，指尖拂过冰冷的影像，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浸泡在液体中的孩子额头的幽蓝印记，仿佛看到了自己命运的倒影。巨大的痛苦和无法言喻的悲伤在她眼中翻涌，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雨水和泥污。
“E-3-9…”她喃喃念着照片下方的标注，“米沙…也是这个系列…”她的目光移向下一张照片——破碎的培养舱，蜷缩在角落、惊恐万状的小安娜。“E-2-7…适应性失败…神经链接排斥…”每一个冰冷的词语都像一把钝刀，切割着她尘封的记忆壁垒。
更多的碎片汹涌而出：冰冷的针头刺入脊椎的剧痛…白色房间里无处不在的监控红灯…意识被强行拉扯、仿佛要撕裂灵魂的恐怖感觉…培养舱破裂瞬间倒灌的冰冷海水…脖颈上带着狰狞疤痕的老人向她伸出的、布满老茧的手…
“啊！”安娜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手腕内侧那个淡化的幽蓝印记，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竟然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了几下！
“安娜！”韩默心头一紧，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我！别陷进去！记住现在！记住米沙！记住我们要做什么！”
安娜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而痛苦，过了好几秒，才在韩默那近乎冷酷的注视下，慢慢聚焦。她看着韩默脸上、手臂上那些狰狞的伤口，看着他眼中那团沉淀到极致、冰冷燃烧的火焰，一种同病相怜的绝望和一种被点燃的、同样冰冷的仇恨，开始压过那些噬人的记忆碎片。
“对…报仇…”她喘息着，声音嘶哑，“为米沙…为尤里…为所有死在那个地狱里的人…”她灰蓝色的瞳孔深处，破碎的光芒开始凝聚，燃烧起同样幽暗的火焰。
韩默不再说话，快速翻动着湿透的文件。纸张粘连在一起，字迹模糊。他小心地剥离，目光在那些泛黄的俄文报告、潦草的手写笔记和复杂的神经图谱上快速扫过。大部分内容晦涩难懂，充斥着“神经突触强制链接”、“海豚\/虎鲸生物电信号模拟”、“意识同步排斥阈值”等专业术语。但几个关键词反复出现：“黑海基地”、“最终阶段”、“样本销毁”、“技术转移”、“卡尔森（代号：渡鸦）”…
突然，一张夹在报告中的、边缘烧焦的便签纸引起了他的注意。便签上的字迹极其潦草，用的是蓝色圆珠笔，墨水有些晕染，但能辨认：
＞ **Пeтpoвnч (П.Ю.)：**
＞ **紧急！E-3系列出现不可控变量！E-3-9适应性远超预期，已突破预设阈值！链接深度异常！他开始…‘看到’我们！听到‘声音’！**
＞ **‘渡鸦’（卡尔森）催促加快转移！美方代表施压！**
＞ **我怀疑销毁命令是假！目标是活体转移！E-3-9是关键！**
＞ **若计划有变，我会尝试带他走。记住‘回声’的备用频率：0420 – 紧急联络点：特罗姆瑟港，‘老鱼钩’酒馆地下室。**
＞ **愿上帝宽恕我们。**
＞ **—— 未署名**
字迹韩默认得！是尤里！那个死在潜艇舱门外的老人！这是他留下的最后警告！
“0420…”韩默低声念出那个数字，心脏狂跳起来。安娜的生日！这绝非巧合！这是尤里设定的紧急联络频率！而“老鱼钩”酒馆地下室…特罗姆瑟港！这就是尤里在潜艇里，临死前想告诉他的地方！一个可能的、属于“回声”计划内部的、反抗者的联络点？！
“特罗姆瑟…”安娜也看到了便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老鱼钩’…我知道那个地方…港口最混乱的区域…父亲…奥拉夫…以前喝醉后常去那里…”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但这希望伴随着巨大的危险！特罗姆瑟港是“组织”力量盘踞的核心区域！“卡尔森”这条毒蛇很可能就在那里！这个“老鱼钩”酒馆，是陷阱？还是真正的生路？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穿透性的电子嗡鸣声，如同附骨之蛆，毫无征兆地从远处特罗姆瑟方向传来！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的干扰信号！
韩默和安娜同时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米哈伊尔死后暂时沉寂的神经信号场被这嗡鸣强行扰动！安娜手腕内侧的印记不受控制地再次微弱闪烁起来！一种被窥视、被锁定的冰冷感觉瞬间攥紧了他们的心脏！
“守望者”的网络！它们正在扩大搜索范围！利用某种大功率神经信号扫描阵列，在陆地上进行广域搜索！他们暴露了！
“走！”韩默低吼一声，强行压下翻腾的恶心感，一把将文件和照片塞回油布包，塞进最贴身的口袋。他挣扎着站起，将安娜也拉起来。“他们找到大致方向了！”
两人顾不上伤痛，再次一头扎进黑暗的荒野。嗡鸣声如同附骨之蛆，时强时弱，但始终存在，引导着追兵的方向。韩默不再朝着远离光晕的方向，而是根据尤里便签的指引，忍着剧痛，朝着特罗姆瑟那片模糊的光晕，发起了近乎自杀式的冲刺！
荒野变成了地狱。湿滑的苔藓地变成了泥潭，嶙峋的礁石如同刀山。韩默的左腿麻木感越来越强，几乎失去知觉，只能依靠右腿和意志拖着身体前行。安娜靠在他身上，每一次迈步都如同踩在刀尖，鲜血不断从腿部和肩膀的绷带渗出。
身后，引擎的轰鸣声和强光手电的光柱开始出现在雨幕的边缘！追兵的车队追上来了！他们利用神经扫描锁定了大致区域！
“分开！”韩默的声音在风雨中断续嘶哑，“我引开他们！你去‘老鱼钩’！0420！地下室！”
“不！”安娜死死抓住他的手臂，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甘，“一起走！”
“你会拖累我！目标是我身上的伤和信号残留！”韩默猛地甩开她的手，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记住尤里的话！记住米沙！找到那个地方！活下去！把真相带出去！”他最后看了一眼安娜，那眼神如同诀别，然后猛地将她推向侧面一片茂密的、布满荆棘的灌木丛！“走！别回头！”
安娜踉跄着跌入荆棘丛，尖锐的刺划破了她的脸颊和手臂，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出声。她透过湿漉漉的枝叶缝隙，看到韩默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左腿，跌跌撞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一片更加开阔的乱石滩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故意踢倒石块，发出声响，甚至拔出手枪（从灯塔军火库带出的马卡洛夫手枪），朝着追兵方向盲目的开了两枪！
“砰！砰！”
枪声在风雨中格外刺耳！
“在那边！目标在石滩方向！追！”引擎轰鸣声和强光手电的光柱瞬间调转方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朝着韩默狂奔的方向猛扑过去！
灌木丛中，安娜蜷缩着身体，泪水混合着雨水和血水肆意流淌。她看着韩默那孤独、踉跄、却无比决绝的身影被追兵的强光吞没，消失在黑暗和雨幕深处。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被托付的沉重感几乎将她压垮。但韩默最后的话语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灵魂深处——活下去！找到“老鱼钩”！把真相带出去！
她擦去脸上的血泪，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她不再犹豫，拖着那条剧痛的伤腿，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荆棘和泥泞中，朝着特罗姆瑟那片越来越清晰的光晕，艰难而坚定地爬去。
……
特罗姆瑟。北极圈内的不夜之城。霓虹灯在冰冷的夜雨和峡湾的雾气中晕染开迷离的光彩，倒映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港口区域充斥着大型货轮的汽笛声、渔船引擎的轰鸣、起重机作业的噪音，以及酒吧里传出的喧闹音乐和醉汉的嚎叫。空气里混杂着浓重的鱼腥味、柴油味、酒精和廉价香水的味道。
“老鱼钩”酒馆就挤在这样一片混乱之中。一栋低矮破旧的两层木石建筑，外墙的油漆早已剥落，露出灰黑色的木头底色。招牌是一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的木头鱼形招牌，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钩。窗户蒙着厚厚的污垢，里面透出昏黄暧昧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门口站着几个穿着皮夹克、叼着烟、眼神不善的醉汉。
安娜拖着伤腿，混在一群刚下夜班、浑身鱼腥味的码头工人中，艰难地挪到酒馆门口。她刻意拉低了湿漉漉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苍白的脸和浅金色的头发，灰蓝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韩默引开追兵为她争取的时间有限，“组织”的人随时可能封锁港口区域。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沉重油腻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烟草、汗臭、呕吐物和酒精发酵的恶臭热浪扑面而来！喧嚣的声浪几乎将她掀翻！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粗鲁的渔民、疲惫的码头工人、穿着暴露的吧女、眼神飘忽的瘾君子、还有几个穿着考究但气质阴鸷、明显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安娜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吧台方向挪动。她的目标是地下室入口。按照常理，这种地方的地下室入口可能在吧台后面或者厨房附近。
吧台后面站着一个身材壮硕如熊的光头酒保，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正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拭着玻璃杯，眼神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整个大厅。安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吧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穿着老旧海员呢子大衣、戴着鸭舌帽的老人吸引了安娜的注意。老人独自坐在一张小桌前，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的黑啤酒。他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布满皱纹的下巴和花白的胡茬。但安娜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老人放在桌上的那双手上——枯瘦、布满老年斑和厚厚的老茧，尤其是右手手背上，一道扭曲的、暗红色的疤痕，如同盘踞的蜈蚣，一直延伸到袖口里！
这道疤痕…和尤里脖颈上的那道…一模一样！
安娜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是巧合？还是…？
老人似乎感受到了安娜的目光，缓缓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他的目光与安娜惊恐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一瞬间！安娜感觉自己的大脑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
* **冰冷刺骨的海水倒灌，淹没口鼻…一只布满老茧的手在浑浊的水中死死抓住她细小的手腕…**
* **剧烈的爆炸，金属撕裂的尖啸…脖颈侧面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 **年轻研究员绝望的脸在黑暗的海水中最后一次看向她…**
* **潜艇舱门轰然关闭的巨响…隔绝了那张脸…**
“呃…”安娜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她手腕内侧那个淡化的印记，如同被唤醒的毒蛇，不受控制地灼热起来，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吧台后，那个刀疤脸酒保锐利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角落里的几个气质阴鸷的男人也警觉地抬起了头！
危险！安娜瞬间清醒！她强忍着脑海中的剧痛和印记的灼热，猛地低下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装作醉酒般踉跄着，朝着吧台旁边一条狭窄、堆满空酒箱的昏暗通道挤去！她记得那里似乎有扇门，可能是通往后厨或者储藏室！
“嘿！你去哪？！”刀疤脸酒保粗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娜充耳不闻，用尽力气推开那扇油腻的木门！门后是一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弥漫着食物腐败和消毒水味道的走廊！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带着轮盘阀门的铁门紧闭着，门上用红漆喷着一个模糊的船锚标记！
地下室入口！
安娜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扑到铁门前，颤抖的手指抓住冰冷的轮盘阀门！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旋转！锈蚀的阀门发出尖涩刺耳的摩擦声！
“站住！”刀疤脸酒保的怒吼和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入口传来！
“嘎吱…咔哒！”
阀门终于拧到了尽头！安娜猛地拉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更加陈腐、冰冷、带着浓重机油和灰尘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向下延伸的金属楼梯！
她毫不犹豫地扑了进去，反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铁门猛地拉上！沉重的撞击声隔绝了外面酒保的怒吼和脚步声！
安娜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眼前一片绝对的黑暗。她摸索着墙壁，试图找到电灯开关。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带着电流杂音、却无比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穿透了她的神经：
＞ **“频率…0420…验证通过…”**
＞ **“欢迎回来…E-2-7…”**
＞ **“安全协议…解除…”**
随着这声音，地下室深处，一盏昏黄的应急灯“啪”的一声，自动亮了起来！
微弱的光线驱散了少许黑暗，照亮了眼前的空间——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房间。墙壁是粗糙的水泥，布满冷凝水珠。靠墙立着几个布满灰尘的金属档案柜。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覆盖着绿色军用帆布的操作台，上面布满了老式的旋钮、仪表、指示灯，还有几个闪烁着微弱绿光的示波器屏幕。角落里堆放着几个印着俄文标识的板条箱。
而最让安娜血液几乎冻结的，是操作台后面，缓缓从一张蒙尘的转椅上站起的身影！
正是刚才吧台角落里那个戴着鸭舌帽的老人！
此刻，他摘下了帽子，露出花白的头发和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刀削斧劈般的脸。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震惊、难以置信、深沉的悲伤，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脖颈侧面，那道扭曲的、暗红色的、如同蜈蚣般的巨大疤痕，在灯光下清晰无比，狰狞可怖。
“你…”安娜的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混乱而完全失真，“你…没死？在潜艇…舱门…”
老人——尤里·彼得罗维奇——缓缓地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不…孩子…在‘库尔曼斯克号’被…被‘守望者’撕开船底的时候…在海水倒灌的最后一刻…是‘回声’…是那些被封存的失败品…它们残留的意识…或者说…本能…”他的眼神变得极其飘忽痛苦，“…它们推了我一把…把我推进了…一条废弃的鱼雷发射管…水流…把我冲了出去…漂流…被一艘走私船…捞起…”
他艰难地喘息着，浑浊的老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沿着深刻的皱纹流淌。
“十五年…我像鬼一样…躲在这里…守着这个…最后的联络点…守着…‘回声’计划最后的…罪证…”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些档案柜和操作台。
“我以为…所有的孩子…都…”尤里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恸和一丝渺茫的希望，“直到刚才…频率激活…还有你身上的信号…E-2-7…安娜…”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
“米沙呢？”尤里急切地向前一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安娜，“E-3-9！他还活着吗？那个亚洲人…韩默…他…”
安娜看着尤里脖子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希冀，再想到米哈伊尔消失在冰冷海浪中的小小身影，想到韩默决绝引开追兵的背影…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落，瘫倒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蜷缩成一团，发出撕心裂肺的、如同幼兽般的痛哭！
哭声在狭小冰冷的地下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失望。
尤里佝偻的身影僵在原地，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他浑浊的眼睛里，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之光，在安娜绝望的哭声中，如同风中的残烛，剧烈地摇曳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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