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陈阿福缓缓睁开了眼睛，昏暗的灯光下，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全身的剧痛让他回忆起昨晚的遭遇。
“你醒了？”
就在这时，达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别动，你伤得很重。”
陈阿福艰难地转头，看到达叔关切的面容。
“达叔...包...”
“放心，我藏好了。”
达叔低声道。
“但现在外面全是中情局的人，你暂时不能出去。”
陈阿福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
“那会连累你的...”
达叔笑了笑。
“没事，我自有办法，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伤。”
然而，达叔心里的焦虑只有他自己知道。
挎包很小，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藏得很好，但一个大活人，尤其是一个重伤员，如何隐藏？
陈阿福需要专业的医疗照顾，否则伤口感染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更糟糕的是，中情局的搜查越来越紧。
达叔注意到，今天已经有特工在餐馆对面设立了监视点，他们可能已经开始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唐人街了。
“达叔，如果我被发现了，你就说是我胁迫你的。”
陈阿福突然说道。
“不能连累你和小石头。”
达叔瞪了他一眼。
“别说傻话，既然你来到了我这里，就是我的责任。”
“花家人...从不抛弃同胞。”
话虽如此，但达叔知道形势正在迅速恶化，他必须尽快想出解决办法，否则不仅陈阿福性命难保，整个情报网络都可能暴露。
阿尔伯克基的街道上，中情局的搜查仍在继续。
——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李大爷那间简陋小屋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早上去达叔那里吃早饭的那个李大爷。）
然而，屋内的气氛却和这份宁静格格不入。
李大爷背着手，眉头紧锁，在这间堆满旧物、略显逼仄的客厅里来回踱步，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虽然中情局的人明确说是在找那个陈阿福，但这么大张旗鼓的搜捕阵仗，让他这颗历经风霜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这里虽然位置偏僻，在唐人街的边缘角落，但谁也不敢保证下一秒那些如狼似虎的特工不会破门而入。
他担心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安危，更是那藏了二十多年、比他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深深呼出一口气，李大爷仿佛要将胸腔里的焦虑都吐出来，然后转身走向后院一间极其不起眼的小杂物房。
推开虚掩的木门，里面堆放着一些旧家具和坛坛罐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和霉味。
他挪开墙角一个沉重的、看似装满杂物的旧木箱，露出后面一块颜色稍浅的墙壁。
轻轻一推，一块墙板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进入的狭窄空间。
里面没有窗户，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
灯光照亮了房间中央一个小小的神龛，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六个牌位。
最前面的那个牌位，上面刻着“林国栋”三个字。
李大爷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个牌位上，眼神复杂，充满了追忆、愧疚和坚定。
思绪也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混乱而惊心动魄的夜晚。
那时，林国栋是他们这群海外游子的主心骨，因为只有他识字，一个满腔热血、精明强干的年轻人。
当时，他们通过一个名叫杰克、在米酱颇有些门路的掮客，得知有一个米酱研究员手里掌握一项对当时的花家至关重要的技术。
但对方开价十万米币，这对于他们这群生活本就拮据的华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恰逢那个时候，米酱几个大城市混乱动荡，其实就是胡力和艾莉丝洗劫挑起来的。
当时一些精神小伙趁机在进行“零元购”，后面随着多家银行和博物馆失窃，场面越加混乱起来。
被逼无奈的林国栋，萌生了一个大胆而危险的想法——趁乱跟着一起行动，目标是他们早已留意多时的几家安保相对松懈的珠宝行。
计划起初异常顺利，连续五个夜晚，他们利用街头的混乱作掩护，成功得手了几批价值不菲的珠宝。
然而，就在最关键的那天晚上，命运和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因为当晚需要人手在家清点和隐藏之前得来的财物，加上当时的李大爷已经五十多岁，行动不便，林国栋便让他留守。
偏偏那晚，在另一个城市，一个背景深厚的私人博物馆遭窃，这把本就因连续失窃和骚乱而焦头烂额的米酱彻底激怒了。
高层下令，全米各个城市范围内严查，不仅佛伯乐倾巢而出，甚至连国民警卫队都出动协助巡逻设卡。
结果，林国栋和他的几个得力兄弟，被彻底堵在了一家珠宝行里。
为了不暴露、不牵连其他同胞，也为了保护已经到手用于换取技术的经费，他们选择了誓死抵抗。
最后，两把手枪的子弹打光了，林国栋最后身中数弹，倒在了血泊中，其他几人也无一幸免。
李大爷当时连去为他们收尸都做不到，只能强忍悲痛，眼睁睁看着报纸上登出“警方击毙数名悍匪”的消息。
后来，他只能悄悄立了这些个牌位，将这份沉重的记忆和未尽的责任埋藏在这间暗室里。
靠着林国栋他们用生命换来的那批珠宝，李大爷通过杰克，换回了当初急需的那项技术。
并且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还陆续获取了不少其他有价值的工业或技术信息。
尤其是上个月，他更是通过杰克那条隐秘的渠道，意外地接触并交易到了米酱今年三月份才刚刚宣布服役的“盗贼”战略轰炸机的部分关键技术资料。
李大爷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图纸和数据，但他明白，“盗贼”是米酱最新的战略利器，它的技术对花家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些年交易得来的技术资料和剩余的珠宝，李大爷是分开藏的。
大部分的珠宝原石和金条，还藏在当年林国栋选定的那个郊外秘密地点，而所有的技术资料，则被他带回了唐人街，就埋藏在自己卧室床下的一个地坑里。
在他看来，珠宝丢了固然可惜，但这些凝聚着心血甚至生命的纸张和胶片，才是真正的命根子，必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日夜守着才能安心。
李大爷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细细擦拭林国栋的牌位，动作轻柔且专注，仿佛怕惊扰了长眠的英灵。
“唉...小林啊...”
他对着林国栋牌位，声音沙哑地低语着。
“本来，我还想再观察观察陈志达那小子一段时间，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可靠...”
“可是现在，看外面这架势，那帮白皮鬼佬是要把这唐人街翻个底朝天啊...”
“我这把老骨头倒没什么，就怕...就怕你们用命换来的这些东西，藏不住咯...”
擦拭完林国栋的牌位，他又依次擦拭其他五位兄弟的牌位，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了一段尘封的往事和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牌位深深鞠了三个躬，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临近中午，李大爷像往常一样，背着手，迈着看似悠闲实则沉重的步子，晃晃悠悠地朝着“达叔中餐”馆走去。
一路上，他敏锐地察觉到街面上的气氛比早晨更加紧张，陌生且精悍的面孔明显增多，一些关键路口还有车辆停驻，里面的人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李大爷的心又沉了几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餐馆里客人不多，气氛有些压抑，达叔正在柜台后面算账，看到李大爷进来，当即招呼了一声。
“老哥来了，还是老样子？”
达叔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微微紧绷的下颌线透露了他的紧张。
“嗯，一碗白粥，两根油条。”
李大爷在靠墙角的老位置坐下，这是他能观察到整个餐馆又相对隐蔽的地方。
食物很快端上来，李大爷慢吞吞地吃着，味同嚼蜡。
等到店里的客人陆续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李大爷突然放下筷子，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道。
“小陈啊，我有点事...想拜托你。”
他的眼神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达叔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一边擦着桌子一边靠近。
“老哥什么事，您说，跟我还客气上了。”
李大爷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我...我有些东西，很重要...比命还重要。”
“是...是关于我们花家以后能不能挺直腰杆子的东西...”
他语速很慢，字斟句酌。
“我年纪大了，怕哪天突然就走了，这些东西就烂在地里了。”
“其实我观察你很久了，你这人，靠谱，心里有我们花家...我想...我想把它托付给你。”
达叔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李大爷这个平时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竟然也藏着如此重大的秘密。
他立刻联想到了地窖里的陈阿福和他带来的“国运”资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现在的处境已是危如累卵，哪里还有余力接手另一个烫手山芋？
“李老哥...”
达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您...您说什么呢？什么东西这么要紧？而且我现在这...这情况您也看到了，外面全是眼睛，我自身都难保啊！”
他指了指门外，脸上写满了焦虑和无奈。
李大爷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随即又亮起微弱的光。
“我懂，我懂你的难处，你还有家人，可那些东西对花家真的很重要，放在我那里，怕是熬不过这次的搜查了。”
“那帮人，掘地三尺的事干得出来！”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达叔，加大了输出力度，希望达叔能同意接手。
“是技术...米酱人的新技术...飞机...很厉害的飞机...”
达叔的呼吸一窒，飞机技术？还是米酱最新的？
他瞬间明白了这件事的份量，可相较于陈阿福带来的“国运”，他必须有所取舍。
加上他现在确实无能为力，陈阿福还重伤藏在地窖里，转移都成问题。
现在陈阿福已经就是个催命符，更别说再去接手另一批同样致命的资料。
“李老哥...”
达叔苦涩地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
“不是我不帮您，是我现在真的...真的没办法！我真没办法帮您送不出去！”
“您不知道，我这边也...”
达叔欲言又止，他太难了，怎么都赶到一块了，他眼神里的急迫已经传达给了李大爷。
李大爷也看出来，达叔这不是在推脱，而是真的没办法，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突然，达叔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他凑近李大爷，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老哥，您刚才说...怕他们掘地三尺？”
李大爷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如果...没有地可以掘了呢？”
达叔的目光锐利了起来。
“你是说...？”
李大爷似乎猜到了什么，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对！”
达叔斩钉截铁地说道。
“既然您那些资料是藏在地下，那我们就让那块地‘消失’！一把火，把您那屋子给烧了！烧成一片白地，一片废墟！”
“到时候残垣断壁，灰烬满地，那些中情局搜查的人，还有多少耐心在那堆破烂里细细翻找？”
李大爷被这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惊呆了，他张了张嘴，想说那是他住了几十年的家，想说那里有他太多的回忆。
但当他看到达叔眼里不容置疑的决绝，再想到暗室里那些兄弟的牌位和地底下的资料，他把所有的不舍和犹豫又都咽了回去。
和花家的未来相比，他那间老屋又算得了什么？
“好！”
李大爷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眼里泛起泪光，却又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坚定。
“就按你说的办！烧！我回去就准备！”
说着，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达叔，眼神里充满了托付一切的信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馆，背影佝偻却异常决绝。
达叔看着李大爷离开，心情无比沉重，他知道，这把火一旦烧起来，就将彻底点燃唐人街这个炸药桶，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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