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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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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浪子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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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内,方小停止了修指甲,吴病放下了手里的干粮,罗劲草摩拳擦掌,徐邝缓缓起身目光锐利,四人尽皆屏息静气,一起紧盯着庙门外。

在四人的预想里,这个时候能来到这里的人,除了给他们传消息的人外,还会有其他人吗?

所以四个人虽表面都很冷静,但内心却都充满了期待和兴奋。特别是罗劲草,他不但兴奋得摩拳擦掌,脸上更有激动神色,因为他等这一刻已经整整三天,这三天简直度日如年,他不想再继续和这三个人待在一起,他只想马上就冲进常州城里去。

此时约是已快到申时末,金乌西坠,残阳如血,将破庙外荒野小道上的那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映得老长,正摇摇晃晃的朝着破庙走来。

细碎而凌乱的脚步声逐渐由远而近,不多时,那摇摇晃晃的身影就已经走到了破庙外。

而破庙内,四个人八道锐利的目光一起聚集在只剩半扇大门的庙门口。

庙外倏然卷过一阵冷风,随即门口光线一暗,那人已经来到了门口。

门口正对着徐邝盘坐的位置,他锐利的目光在门口略一停顿,随即脸上便浮现出几分失望。

他已看出,来者并不是来给他们传消息的人,因为他已经闻到了一大股酒味。

红楼中传递消息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酒鬼?

其余三人也都同样闻到了从庙门口被冷风吹进来的一大股酒味,而且还是劣酒,于是三个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也都同时感到意外和失望。

意外是他们都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孤身一人来到这早已荒废的破庙;失望是当然没有等到他们想等的人。

道同时,所有人暗中都警惕和戒备起来,这是他们身为杀手最本能的习惯。

四个人依旧看着庙门口的那个不速之客。

方才四人从门口向外看去,从身形上已看出来人是一个男子,此时那人还没有一脚踏进破烂的门槛,却已先开口自言自语说道:“哟呵,这果然是一座菩萨庙……”说话的当口,他一手拎着一只酒囊,一手扶着庙门,然后举步迈进了破庙。

那人进门的一瞬间,骤然间感到有一种仿佛被四五把利刃从脸上掠过的冰冷,让他禁不住浑身一颤。

随后他就看到破庙里的那四个人,而那四个也在看着他。

一时间,双方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只见来人身材高瘦,穿着一袭宽松却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灰布袍子,内搭土色里服敞着衣襟,肩头搭着一条褡裢,腿上打着绑腿,腰间还插着一柄暗红色的油纸伞。一头略显凌乱的头发下,长着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的一张年轻的脸,相貌倒不算差,只是衣着寒酸又一身酒气,看上去颇为落魄。

这人猛一见到庙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四个人,像是大为意外的抽了抽鼻子,随即打了一个酒嗝,脱口道:“怪了,他们不是说这破地方根本没人吗?怎的还有人在?”说话间,目光缓缓扫视着四人。

但没有人搭他的话茬。

徐邝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见他浑身酒气目光涣散迷糊,进门时更是脚步虚浮,已知道这人根本就是一个酒鬼,于是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皱眉的原因是,这酒鬼怎么会突然闯进这早已荒废少有人至的破庙?

其他三人心中当然也有同样的疑问。

罗劲草盯着那酒鬼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嘴角抽动着低声骂了一句:“他娘的,该来的不来,却来了一个酒鬼。”

于是,方小又重新开始用那柄银色小刀修着他的指甲,吴病也捏碎了一块烙饼放进了嘴里。

可他们虽表现得漫不经心也毫不在意,但暗中却依然很警惕。

那年轻的酒鬼像是听到了罗劲草的咒骂,忽然一拍脑门,然后双手抱拳朝着四人拱手作揖,一边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各位兄台了,小弟路过此地,听说这有座观音庙,所以想进来拜一拜,没想到这儿还有人在,真是唐突了,对不住……”他陪笑作揖,神态恭谦。

罗劲草上下打量着他,皱眉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那酒鬼又打了个酒嗝,然后清了清嗓子扯了扯衣衫,像是刻意要让自己清醒一些,最后笑道:“小弟姓何,今日路过此地,在镇上喝酒时听人说这有座菩萨庙,所以就想着来拜一拜去去晦气,但他们说这庙早已荒废既无菩萨也没有人,所以我才贸然闯入,打扰之处,还望各位兄台勿怪。”

罗劲草狐疑的看着酒鬼正要回答,却听那吴病却抢先笑道:“我们都是过路的,刚好碰巧在此歇脚,这菩萨庙既有方便之门,自然谁都可以进来,又何来怪罪之理?兄台不要客气。”

那人见吴病言语温和,便也咧嘴一笑,连连拱手道:“打扰了,恕罪,恕罪。”

吴病微笑着摆摆手,随口道:“无妨,无妨。”

那酒鬼抬头在庙里扫视了一圈,不由皱眉叹道:“这里果然没有菩萨。”

方小微微蹙眉,忽然问道:“这位兄台,你既然已经知道这庙里早已荒废,为何还要来呢?”

那人摇头苦笑,叹道:“前不久我偶遇了一个算命老头,他说我印堂发黑身缠晦气,恐怕近日运势不佳有去财招恶之兆,叫我最好找个菩萨庙拜一拜。我当然不会相信这些神棍之言,就把他骂走了。谁知没过两天,我在路上好端端走着,就突然被别人骑马撞倒,差点把腿都摔断了。而后我在客栈吃饭,一不小心被三根鱼刺卡住了喉咙,费了好半天才取出来,差一点被噎死。然后我见客栈老板娘甚是貌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老板娘便笑着过来提醒我说以后吃饭要注意,却被别人撞倒在我怀里,客栈老板便朝我吆喝,说我调戏他娘子,要拿我见官,逼不得已我只能赔了他十两银子小事化了,可最近这几天我不是走路摔跤就是被人偷钱,想来真是倒霉透了。”

吴病见他唉声叹气一脸苦色,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你还真是晦气得紧。”

“谁说不是呢。”那人无奈苦笑,喝了一口酒囊里的酒,接着说道:“然后这一路我都在想,可能我的确是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这么倒霉,也许那算命老头不是胡说,我是该找个庙拜拜神驱驱邪。于是今日路过东流镇,在吃饭时一打听,才知道离镇不远的此处曾有座观音庙,所以我才会赶来瞧瞧。”

罗劲草却忽然问道:“这里没有观音菩萨,你进来拜什么?”

那人笑道:“就算没有菩萨像,但庙还在就成,入庙拜神心诚则灵嘛。”他边说边从肩头的褡裢里摸出一座尺许高的白色瓷雕,说道:“况且我早有准备,已经提前买好了一座观音像。”

四人都不由朝他手上望去,那瓷雕果然是一尊观音菩萨雕像。

吴病微笑道:“看来兄台还真是个有心人。”

那人晃了晃菩萨雕像,叹道:“现在我总算相信,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疑其无,小弟这么做也就图个心安吧。”

方小皱眉道:“兄台,你既然有心拜神却一身酒气,未免对菩萨不太尊重吧?”

那人有些尴尬的讪讪一笑,道:“小弟生平别无他好,就喜欢喝两口,来此拜神又荒山野岭,只好借酒壮胆,想来菩萨定能理解不会怪罪。”他拍了拍鼓囊囊的褡裢,又对几人笑道:“小弟还买好了香烛,如果几位兄台不介意的话,小弟想在此拜拜菩萨。”

吴病和方小还有罗劲草都不由看向徐邝,后者面无表情的向旁边挪了挪,把那座曾是菩萨塑像的台座让了出来,同时淡淡道:“兄台自便。”

吴病见徐邝让出了位置,他也向旁边让了让,微笑道:“小兄弟既然如此有心,那是否介意在下也一起拜拜菩萨?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人,也想图个平安呢。”

那人连连点头,笑道:“当然可以,兄台稍等。”说完将酒囊塞入怀中,颇为恭谨的走到台子前,双手捧着那座小观音雕像小心翼翼的放于台上,然后从褡裢中取出三支香一支火烛。

四人见他当真准备了香烛,便暗中互相递了个眼色,他们没有从那人身上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至少目前为止没有,除了他是一个酒鬼外。于是各自的警惕戒备之心大减。

却见那人又摸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先将火烛点亮插于观音像前,随后又才开始点燃手里的三支香。

趁他点香之时,徐邝忽然语气平淡地问道:“小兄弟,你在什么地方发财?”

“这位老兄见笑了。”那人点燃了香,随手晃了晃,说道:“小弟身无长处,又懒散得很,所以哪里有人赏饭吃就在哪里待一阵子,只是我又偏偏不爱受人管束,所以干什么活也没个长性,只能图个温饱。说白了,像小弟这样的人,就和那些财主家的长工没啥区别,穷人一个。”说完又咧嘴笑了笑。

徐邝瞧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

那人熄了火折子,双手捏着三支香恭敬的后退三步,然后将香高举过顶跪在台前,十分恭谨的朝着菩萨雕像拜了三拜,最后闭着双眼,嘴里默默的念念有词,将久后才将香插在台前,他这才缓缓的吐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破庙里,微弱的烛火摇曳,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香火之气。

那人拜完了菩萨,转头对吴病道:“兄台,你要拜吗?”

吴病蜡黄的脸庞上始终带着微笑,他闻言上前两步来到台前,笑道:“那在下就斗胆借小兄弟的这份香火,敬拜一下菩萨。”

他就真的对着那尊观音菩萨像表情严肃的连鞠了三躬。

罗劲草冷眼旁观,眼里浮现出一抹鄙夷。

方小却忽然开口道:“兄台,不知你路过此地,又是准备去往何处?”

那人看了一眼面容清秀的方小,说道:“小弟有个同乡在离此不远的东临一家大户那里帮工,半月前他托人送信给我,想要我也去干一阵子,赶巧我也正好有闲,所以便答应了,现在正要赶去东临,顺便再找一个人。”

“原来如此。”已经拜完了菩萨的吴病却有意无意地接话道:“不知小兄弟要找谁?”

那人似乎并不恼怒这几人三番两次的询问自己的私事,闻言只是脸皮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看上去极为憨厚。他却忽然又“哎”了一声,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从褡裢里取出一卷纸张展开,说道:“小弟与几位兄台在此相遇也算缘分,看几位兄台气度不凡,定也是见闻广博,小弟斗胆相问,不知几位最近可曾见过这画上之人?”言罢打开卷纸,朝着四人摊开。

四人聚目瞧去,见那纸张上是一位女子头像,画像中那女子齐眉刘海相貌清丽秀美,却是一副仿佛于人群中蓦然回首的姿态。那画像虽只是简单描绘,也看不出有任何深厚的绘画功底,但笔画之间却将那女子的秀美容貌描绘得甚是清楚,尤其是女子回首时的眼神更是颇为传神,足见画像之人虽不擅丹青,却也是用心而作。

四人瞧得一会,各自都没有说话。那人见此,又问道:“几位兄台可曾见过这个女子?”

徐邝淡淡道:“不认识,也不曾见过。”其余三人也都默然,显然谁也不认识那画中女子。

那人便微微叹了口气,神态颇为失落。

吴病瞧着那人,微笑道:“看你如此模样,这画上之人对你定然十分重要了吧?”

罗劲草冷冷淡淡的道:“那肯定是他老婆,或者是相好。”

“不不不,她不是我老婆也不是相好。”那人脸皮又红了红,连连摇头否认,却又话头一转,嘿嘿笑道:“不过自从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便已经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她做我的媳妇。”

吴病恍然笑道:“原来她是你的心上人,她叫什么名字?”

那人目光忽然变得极为温柔,他伸手抚摸着腰间那柄暗红色的油纸伞,却摇头叹道:“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那天我见到她时,她落下了这把伞,所以我叫她红伞姑娘。”他言语温柔神态痴迷,仿佛魂魄都快要被那把伞给吸进去了一般。

四人见他如此怪异模样,都认为他是喝醉了酒在胡言乱语,都不由暗觉好笑,也并未在意。罗劲草却嘴角一抽,冷笑道:“你连别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想让别人做你老婆,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那人浑不在意罗劲草的嘲讽,目光变得极为坚定:“只要有心,我就一定能找到她,也一定会让她做我的媳妇。”

吴病却摇头叹道:“只可惜我们都不认识这位红伞姑娘,也不曾见过她,这个忙我们帮不了你。”

徐邝忽然也搭话道:“你既然拜完了菩萨,没事就赶紧走,破庙不留人,你还是快去找你的心上人吧。”

“对对对。”那人笑道:“小弟会一直找下去的,这便走。”说完就要重新卷好画像,但他收画之时,那画纸后忽然又掉下来一张画像。

恰巧门口外卷入一阵冷风,将那张画像吹得轻飘飘荡了起来。

吴病离那人最近,目光瞥向那张画像,忽然神色微变,他一步跨出伸手接住画,定睛一看,顿时微微一怔。

那张画上同样有一个人的头像,却是一个男人。

吴病看着画像,脸色倏忽变了数变,随即抬头看向对面的徐邝,皱眉道:“为什么这画上的人会和你很像?”

几人闻言,俱都一愣。徐邝更是目光一寒,大步迈出一把抓过画像,定睛细看,也一样变了脸色。

那画像之人,的确和徐邝极为相似,更贴切的说,那根本就是他的画像。

方小和罗劲草已经有所警觉,两人同时上前靠拢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徐邝手上的画像上。

方小只看了一眼,就忽然抬头看着徐邝冷声道:“这不就是你吗?”

徐邝脸色瞬间阴冷,他猛然看向那酒鬼,沉声问道:“小子,你哪来的这画像?”

四人八道目光又如同利剑一样钉在了那人脸上。

那人似乎大为吃惊,难以置信的看向徐邝,皱眉道:“这画上的人是老兄你吗?我之前怎么没发现?”边说边看着那张画,忽然嘿嘿一阵低笑,“看来还真是你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来也在笑,可他的语气却没有丝毫笑意,甚至还有些冰冷。

四人同时察觉到了不对劲,凭着他们职业的敏锐本能,四人顿时警觉起来。方小更是捏紧了手里那柄修指甲的数寸长的银色小刀。

那把小刀就是他惯以杀人的兵器。

吴病脸上的微笑僵住,他右手负背,衣袖里却悄然滑出一把短剑。

罗劲草神色冰冷阴沉,双拳已然紧握。

徐邝看了看画像,像是在作最后的确认,然后抬头看着那人,目光如刀冷声道:“小子,你到底是何来路?”

那人神色有些恍惚地笑了起来,他将那女子画像放入怀中,然后喃喃说道:“本来我真是在寻红伞姑娘的,但半路上又接了一个活,让我找画中之人,看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说罢他将褡裢取下摊开口袋,对徐邝笑道:“老兄,我要找的人既然就是你,那你能不能把画还给我?”

方罗吴三人已浑身紧绷如同弦上之箭蓄势待发。

徐邝脸皮一抽,他已经意识到了异常,一边暗中戒备一边沉声问道:“谁要找我?”

那人嘿嘿一笑,目光倏然一变,随即两个冰冷的字眼便从他嘴里迸了出来:“阎王!”

话音未落,人已出手。

率先出手的并非那酒鬼,而是罗劲草,他砂锅大的拳头瞬间涨大了一倍,一拳就向那酒鬼腰肋轰去。

和他几乎同时出手的还有吴病,他手中寒光一闪,短剑已刺向酒鬼心脏。

方小却向后急退,同时扬起了手中的小刀。他并不擅长近身搏斗,那柄银色小刀乃是暗器,在一定距离内几乎例不虚发,一刀毙命。

徐邝内力最为雄厚,他最擅长的是铁指功,他右掌一屈,五指如钩闪电般扣向酒鬼咽喉。

这四人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出手,要在瞬间就将那人击毙。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各自的杀招刚刚发出,便突然变得软绵无力。四人同时惊觉自己丹田猛然一阵刀绞般剧痛,随即内力陡然一泄,霎时眼前一黑,猛地纷纷喷出一口血水。

徐邝是几人中内力最深的,一口血水不受控制的吐出后,他脸色惨白一阵踉跄,却立刻闭住气息恢复神智,就看到溅在手上的血竟然是乌黑的颜色。

其余三人也已回过神,他们都是在江湖中刀尖上舔血的人物,同时心中一凛霎时明白了一件事:他们已经中了毒。

但他们不明白的是,他们到底是怎么中的毒,中的又是何种毒。而凭他们的警觉和江湖经验,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尽管他们始终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可他们还是着了别人的道,而让他们着道的了当然就是那个酒鬼。

所有人现在才明白,看似的酒鬼的人绝不是一个真正的酒鬼。

徐邝是几人中头脑最冷静镇定的,他从那年轻酒鬼踏入破庙时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疑惑,但那人的表现并没有值得怀疑的破绽,所以徐邝也略有放松。此刻他已想到他们是中了某种特别的毒,他们如果没有突然动用内力想要对那酒鬼动手的话就不会引起毒发,因而就不会提前察觉到自己已经中了毒。

徐邝同时又明白了另一件事:那酒鬼突然闯入破庙并非真的是为了拜神,从那张徐邝的画像便足以说明,那人来此的目的根本就是冲着他们几人而来,并且是有备而来。由此可见,他们几人的行踪已经被暴露。

但是他们的踪迹为何会被暴露?又是何人在针对他们?那个酒鬼又到底是什么人?

可是这一串的疑问徐邝已经没时间去思考。变故骤生,虽只是短短一霎,可四人不但先机已失,更在一瞬间便已同时因毒发丧失了一大半的实力。

徐邝在无比错愕震惊之时立刻便抽身向后急退。

四人中方小轻功最好且擅长飞刀暗袭,所以他也立刻紧咬牙关向后飞退。

吴病和罗劲草却没有选择后退,二人距离那酒鬼最近,他们又都是精于搏杀之道的高手,明白在此时此刻只有舍命一搏方能换取同伴反击之机。二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忍着体内经脉剧痛聚起残余内力,罗劲草拳头捣向那人后心,吴病断剑刺向那人咽喉。两人虽功力大损出手简单,但豁命之下,招式依然迅猛。

但他们拳剑刚一出手,那人身形便突兀的一矮,随即他的腰间便掠出了一道锐利至极的刀光。

刀光如雪,又如惊电破空映花了罗劲草吴病两人的眼睛,两人来不及有半点反应,那刀光便以快得难以形容的速度自下而上划出一道诡异的弯弧从两人的拳剑之间一闪而过。

罗劲草的拳头轰至半途,就忽然觉得手腕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手臂上分离了。紧接着,难以形容的剧痛从手腕上传来,他那只硕大的拳头已被一刀齐腕斩断,鲜血怒喷中,罗劲草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罗劲草一声惨叫刚一吼出,他便看到对面的吴病握剑的手腕连同他的脑袋同时掉落。

吴病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已被一刀斩断了手腕头颅。

罗劲草眼前一黑,捂着断手踉跄后退。

吴病头颅还未落地,那酒鬼的身影便已如鬼魅般一步掠向了方小。

方小刚刚退出不及五尺,就听到了罗劲草的惨叫,同时也看到了吴病的脑袋突然搬了家。

方小背脊一冷,瞬间只见眼前有人影一闪而至,他想要聚力后退,但他运劲之下陡然惊觉丹田空空如也,双腿更软得像一根面条,他大叫一声,只能凭着本能向眼前人影挥手射出他的飞刀。

他的飞刀刚一离手,一道刀光却比他更快的掠过了他的脖子,然后他就仿佛听到自己的脖子处传出了呼啸的风声。

好快的刀!

方小一向觉得自己的飞刀已经够快,快到几乎例不虚发,但他却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刀。而他发出的飞刀却不知射向了何处。

方小以前曾听人说,一个人的脖子如果被极快的刀刃切断后,鲜血喷出时会发出像风一样的声音。

方小以前不信,可现在他却信了,因为他的脖子已被切断,他无比惊恐的张着嘴双手捂住了脖子,却怎么也捂不住往外喷涌的鲜血,只能无力的缓缓向后栽倒下去。

这个时候,吴病的头颅才刚刚落地。

已经向后退出丈远的徐邝见那酒鬼转瞬间两刀便已让三名红楼一流杀手两死一伤,出手之快直令他毛骨悚然,他心念急转之下并未出手,而是强忍体内剧毒拼力向门口扑去。

可那人不但刀快身法也快,一刀切断方小脖子后,他便如幽灵般转身向徐邝疾窜而去。

徐邝刚一动身向外扑出,一道森冷刀光便已追到了他的身后向他后心劈落。

徐邝毒发之下内力大损来不及回身抵挡,眼前正好是那脸庞扭曲狰狞踉跄后退的罗劲草,他想也不想便双手齐出抓住罗劲草腰带将他整个人向后拽出。

罗劲草急怒剧痛之下神智迷糊,还没来得及回神,便已被劈向徐邝的那一刀劈中了脑袋,顿时半边脑壳夹着白花之物飞上半空,竟是立毙当场。

经罗劲草魁梧身躯一挡,那人凌厉一刀刀势已竭,他正要撤刀再追,蓦然人影一晃,徐邝已从正栽倒的罗劲草身下陡然窜出,双手十指如钩隐夹呼啸之声抓向那人下阴要害。

徐邝虽然也中毒已深,但他功力深厚能一直强压毒性,此刻趁机出手便是豁命之招,那人刀虽快却也来不及出刀变招,只能向后疾退一步躲开了徐邝阴狠之招。

但搏命之下,徐邝已不顾体内剧毒欺身而起,双爪呼啸带风,瞬间已发出五爪尽向那人胸腹抓去,招式之凌厉迅猛,直欲将那酒鬼开膛破肚。

那人似未想到徐邝中毒之下竟还能爆发如此强大潜能与他贴身缠斗。而徐邝爪指攻势非但迅疾凌厉,攻势范围更覆盖了他整片胸腹,逼得他一时竟然无法出刀,只能再次向后暴退。

徐邝十指挥舞之中,指尖透出锐利劲气,将那人胸前衣襟撕得碎片纷飞,胸膛上更隐见血痕,足见徐邝铁指功力之精湛。那人再退数步,蓦然侧身一闪左掌横击,徐邝连招势老一掌迎上,两人双掌交击嘭然大震,各自肩头一晃。那酒鬼身形稳立不动,徐邝却口喷黑血,已借力向后翻身滚出,再一起身,人已扑出庙门。

那人冷哼一声身影一晃,也紧跟着掠了出去。

徐邝一边狼狈扑出庙门,一边已从怀里摸出一支尺长黑色圆筒,随即猛地抖落筒盖向天高举,便听得咻地一声,一束火光从圆筒内冲天射出,直直窜升数十丈高后轰然炸响,高空中便炸开了一团赤色烟花久久不散,数里范围之内人皆可见。

徐邝发出的烟花当然不仅仅是普通的烟花,那是红楼中人参与这次行动计划的内定信号。

徐邝渗满冷汗又惨白的脸色终于缓了一缓,因为他知道,距离此地数里之外还有另外的红楼中人,他们只要看到了信号,就一定会知道他这里已经出了事,也一定会在最快时间内赶来支援。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立刻逃。

但徐邝却知道,他已经逃不了。如果他没有中毒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他毒发之下强自出手,体内剧毒已经侵入了他的心脉,丹田内的内力也在加速消散,他已经无路可走。

徐邝咬牙切齿的赫然转身面向庙门。

庙门口人影一晃而出,人未至,一条褡裢已凌空扑面袭到。

徐邝已有必死觉悟,当即不闪不避双手齐挥,爪指劲气激荡,将那条褡裢击得碎布纷飞。

可让徐邝没想到的是,那条褡裢破碎之时袋子中却突然炸开一团白灰,瞬间将徐邝扑了个满头满脸。徐邝始料不及,顿时如同掉进了面粉堆里,浑身一团灰白。

徐邝惊怒交迸,一时只觉眼鼻口一阵辣痛难忍,不由捂着眼睛脱口叫道:“石灰粉!”

他万万没想到,只有那些街头地痞打架才会使用石灰粉的下三滥手段,今日竟会被人用在他身上,那可是就连杀手也不屑使用的卑鄙行为。

徐邝双目刺痛难睁,破口大骂道:“你这狗娘养的杂碎,竟然如此卑鄙……”一边骂一边挥舞双手,十指锐劲迸发,拼命护住身前要害。

但他突然感到右手手腕一凉,随即那股凉意如同毒蛇缠手一般沿腕而上,瞬间便将他整条手臂的筋脉尽数挑断。

徐邝右臂立废,他厉吼一声左掌狂挥,却忽然心窝一冷,冰冷锐利的刀尖已刺入了他的身体。

徐邝倒吸一口凉气,刹那间只觉得浑身再无半点气力,终于仰面栽倒在地。

冰冷的刀身抽离身体,徐邝只感到一股冰凉从心窝瞬间蔓延至全身,他不甘的捂着心口,感受着喷涌的鲜血的温热在手掌间变得冰凉。

身为一个杀手,他早已看淡了生死,他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有一天或许会死在某次任务中,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过程还如此不堪!

看淡生死也有生死觉悟的徐邝怎么也没料到,他不是死在某次难度极大的任务中,而是被人用江湖上最不耻的方式将他击倒,这是他到死也不敢相信的事实。

所以他不甘,他愤怒,他也悲哀,但他也无奈,因为这就是一个杀手最终的宿命。

徐邝倒在地上,他捂着心窝的伤口,那股倔强的不甘之气还让存留着一丝气息,所以他并没有立刻死去。但石灰粉灼伤了他的眼睛,让他视线一前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事物。

徐邝能够极其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迅速流逝,但他还是拼力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揉着眼睛,他想要看清那个人,更想看清那把快得无法形容的刀。

他的确已经看到了那把刀——刀长两尺有余,刀身修长刃薄如纸其寒如雪,的确是一把难得一见的好刀。

徐邝模糊的视线中,那原本就是一个酒鬼模样的年轻人正站在他的身前,他手中提着那口快刀,斜刃刀尖上正滑落一滴血珠。

那人进入破庙时浑身酒气目光涣散,当真就是一个酒鬼神态,就是这种模样才让四个红楼杀手对他放下了戒备。可现在,他的眼神非但无比清澈更十分冷漠,根本不像一个喝醉酒的人。

或者说,他原本就不曾真的喝醉酒,他只是掩饰得太好,几乎毫无破绽,所以才能瞒过四名高手的眼睛,以为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

而懂得掩饰自己锐气和锋芒的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那人微微弯腰,目光有些玩味的看着徐邝。

满头满脸都沾满着石灰粉的徐邝眼里射出怨毒的目光,他死死仰望着那年轻人的脸,气若游丝地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我叫何欢。”年轻人语气平静的自我介绍道:“生有何欢,死亦何惧的何欢。”

徐邝的目光逐渐微弱,却依旧满是怨毒不甘之色,“你……何时下的毒?”

“看来你是想死个明白。”何欢叹了口气,道:“那三支香,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拜神。”

徐邝怒怒圆瞪,瞬间已明白他们之所以会在毫无察觉下中毒的原因,原来就是因为那三支香!何欢把那剧毒掺夹在香里,借香火的气味掩盖将毒性散发在空气中,而他事先早已服用了解药所以无事。想到此处,徐邝张着嘴大断断续续的骂道:“你这个杂碎……好生卑鄙……不但下毒,还连石灰粉都用出来了……”

他余下的话却戛然而止,因为何欢手中的刀已经割断了他的脖颈。

徐邝在惊怒中彻底断了气,一命呜呼。

何欢面无表情的收回刀,淡淡道:“将死之人,又何必多话?都是赌命,你难道不明白一个人的话太多也是会送命的道理吗?”

他缓缓挺直了背脊,反手将那把刀隐于衣袍内,然后摇头喃喃道:“我是来要你命的人,又不是公平决斗,又何来卑鄙之说?枉你也是一个杀手,竟连这点都想不通,真是让人失望。”

他摸出怀中酒囊喝了口酒,仰头看着高空中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巨大烟花,微微蹙眉,自言自语道:“我只答应能杀了他,却管不了他要发信号,这可不能怪我办事不力啊。”

他忽然神色一变,跺脚骂道:“你他娘的公子羽,你只说杀徐邝一人,可这里明明是有四个人,要不是老子够机灵,现在躺在这里的只怕就是老子了!买一送三的买卖老子可做不得……”

他咬牙切齿的骂娘不绝,最后缓缓吐出三个字:“得加钱!”

破庙内外,横尸血流,落阳之下,血雨溅残红。

何欢站在如血残阳之下,又从怀里摸出那卷画像看了起来,他的目光无比温柔且深情,就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仿佛那画像有神奇的魔力,能将他的神识魂魄都牢牢吸住。

何欢极尽温柔的抚摸着画像中女子的脸庞,喃喃自语起来:“南宫月,你是我此生见过最特别的女人,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已经确定你是我非娶不可的那个人,所以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他神色忽然失落,叹息道:“月儿月儿,可你究竟去了哪里呢?”

“常州城……常州城,她会不会也在常州城?”痴狂又迷离的话语中,何欢身形一晃已然狂奔起来直向常州而去,一路急驰一边叫道:“月儿,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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